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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的毁灭——谈《红楼梦》中的第一个“薄命女”(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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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7 11:39: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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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红楼梦》是一部对处于封建压迫下的少女怀着无限同情的书。

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还没有一个作家,曾经像曹雪芹这样深刻地懂得女性的美丽、诗情、才能以及她们的希望和痛苦。为此,他满含着“辛酸”,在《红楼梦》中塑造了一大群“薄命女”的形象。在这些女子中,有的是小姐;她们虽然过的是锦衣玉食、红粉朱楼的生活,可是这“千金”之贵,并不能改变她们的悲剧命运。因为她们虽然生活在“花柳繁华”的大观园,却离不开“风刀霜剑”的封建社会,阴冷的时代大气,依然透过重帘绣幕包围在她们的四周。令人窒闷的封建压迫,也通过各种联系加到她们的身上,特别是加到那些不肯“随分从时”①者的身上。

当然,在“薄命”的女子中,遭遇最惨的还是那些“身为下贱”的丫鬟婢女。她们除了深受时代的压迫以外,还承受着沉重的阶级压迫。

表面看来,她们似乎在生活中也不乏欢笑。在荣国府的华堂绮筵旁边,她们曾和主人一同度过了许多佳节良宵。在那些繁华场中,也夹杂着她们的笑语。甚至有时主人还和她们调笑取乐,充满了一片乐融融的气氛。

但是,这并不是真正的欢乐。因为当主人笑的时候,她们不想笑也得笑;而当她们想哭的时候,却只能在背地里吞声饮泣。

例如芒种节那天,大观园里一片欢乐,都在忙着做“饯花会”;贾宝玉独自走过山坡,忽听得呜咽之声,心里立刻在想:“这不知是那屋里的丫头,受了委曲,跑到这个地方来哭?”虽然贾宝玉弄错了,那是林黛玉在葬花;但从这里却可以看出:丫鬟们的受屈含悲,这在荣国府里已成家常,所以贾宝玉一闻“呜咽之声”才会立即产生那样的联想。

其实,把心里的委屈抱到无人处去哭诉,这并不算甚么,最惨的还是在无人处毁掉自己的生命。金钏儿的跳井,鸳鸯的悬梁,更有晴雯的死亡……这些丫鬟都用鲜血写下她们“薄命”史上的最后一页。

与这些丫鬟的“薄命”比较起来,人们也许容易忽略了香菱。其实,曹雪芹倒是比其他丫鬟更为完整地写出了她“薄命”的一生。

香菱是《红楼梦》第一回就写到的一个女性形象。她第一次在书中和读者见面时,还是一个被奶姆抱在手中的三岁幼儿。这时,她的名字叫“英莲”。父亲甄士隐因为年过半百才生她,所以娇惯非常。不想在一个元宵节的晚上,家人霍启抱她去看花灯,把她丢失了。她落到那一黑暗社会的产物——拐子的手中。从此,这个被作者命名为“真应怜”(甄英莲)的幼女,便开始了她一生的“薄命”史。

曹雪芹为甚么一开卷就写了这个“薄命女”?这并不是随意安排,而是反映了他对封建时代妇女的悲惨命运极为重视,同时也为他的“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的《红楼梦》揭开了序幕。

“谩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接着,曹雪芹又在书中写了英莲的一段“梦幻情缘”。自从她被拐走后,过了七、八年“打怕了的”生活,被拐子卖给了一个对她一见钟情并且“不以丫鬟相看”的冯渊。英莲正庆幸自己“从此得所”,谁知拐子把她一人两卖,引起另一个买主薛蟠的大怒;于是这个号称“金陵一霸”的薛公子,一声喝令,便将姓冯的打死,然后夺了英莲逍逍遥遥地上京去了。

这就是《红楼梦》第四回中所写的——“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英莲到了薛家后,薛宝钗替她另取了个名字,即我们通常称呼的“香菱”。随着这个名字,她开始了“薄命”史的第二个阶段。

当她换了第二个名字在书中出现时,是在荣国府的梨香院中。其时,她还是一个“留了头发的小女孩儿”。周瑞家的拉着手问她几岁投身到这里?父母今在何处?本处那里人?……香菱却一概淡漠地摇摇头说:“不记得了。”

看来,从小的悲惨遭遇,已经把她的感觉磨钝了,以至提起这些往事并不见她有甚么悲伤的表现,倒是惹得周瑞家的和金钏儿“反为叹息感伤了一回”。

香菱的“薄命”史中的第二个阶段,要算是命“薄”得比较好一点的阶段。这时,挨打似乎是少一些了;更重要的是,由于她当了薛宝钗的丫头,一同搬进了大观园,和林黛玉等有了接近的机会。于是,沉睡在这个少女心里的文学才能,像被一阵春风吹醒。

林黛玉把她带进了一个诗的国土。在那里,她先后看到了许多中国最杰出的诗人——王维、李白、杜甫、陶渊明……。勤学和苦思,没有辜负这个少女对诗的渴求。她终于探索到了诗的秘奥,并且用自己的话颇有心得地说了出来:

据我看来,诗的好处,有口里说不出来的意思,想去却是逼真的;有似乎无理的,想去竟是有情有理的。

不仅如此,她还把书上的诗映照着生活中的诗。当她读了王维的名句“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立即想起那年上京途中村岸晚泊的情景……

诗,把这个“薄命女”的生活照亮了,同时也使她和艺术结下了如痴如醉的“情缘”。为了找到诗,为了寻求美,她常常“两眼睁睁,直到五更”;即使在梦中也不忘推敲字句;醒来更是“怔怔”的,“越发弄成个呆子”。

对艺术的苦恋,终于结出了果实。她写的诗,由“措词不雅”,很快转为“不但好,而且新巧有意趣”。
 楼主| 发表于 2009-7-7 11:40:04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样的一个香菱,可惜她生长在封建时代而又沦于奴婢的命运。她那本可以放射出更多光彩的诗心,也像她的“老师”林黛玉一样,只能弹射出几点火花,又倏忽消失在封建社会的长夜里。

“学诗”,只不过是香菱“薄命”史上的一段偶然插曲。然而,通过这一段插曲,曹雪芹却含义深长地指出:封建社会不但毁灭了妇女的青春和爱情,而且还毁灭了她们美的创造才能。

香菱和诗所结下的“情缘”,终于又被拆散了。随着薛家的喜事临门,她重新沦入悲惨的命运。

薛公子娶来了“桂花夏家”的小姐。这是出现在《红楼梦》少女群中的一个独特人物。这一人物除了有其本身的社会意义以外,还说明曹雪芹虽然赞美妇女,但并不是无原则地一概赞美,他也写出在生活中还有像夏金桂那样不美的女子;此人不但“内禀风雷之性”,而且还有那一社会所造成的怪戾脾气,即不许人口中带出她的名字“金桂”二字;否则就是犯讳,“定要苦打重罚才罢”。

香菱碰到这样的一个横蛮小姐,真比落在拐子手中还要不幸。果然,夏金桂一进门,便认为她是薛蟠的“才貌双全的爱妾”而顿起杀心。杀心首先从必欲除掉香菱的名字开始;原来在夏小姐看来,这个名字“不通之极”,理由是:“菱角花开,谁见香来?”可是,颇有点诗人气质而又天真未脱的香菱,不懂得对这种好像说得有“理”的批评,本可以一笑置之;她却从艺术的角度大论起“香”的各种韵味:

不独菱花香,就连荷叶、莲蓬都是有一股清香的,但它原不是花香可比。若静日静夜,或清早半夜,细领略了去,那一股清香,比花都好闻呢!就连菱角、鸡头、苇叶、芦根,得了风露,那一股清香,也是令人心神爽快的。

这一番话,虽然显示了香菱有一颗清芬四溢的诗心,可是却无有一点逢迎讨好、随风转变的“聪明”;再加她往下“说到热闹头上”,竟脱口说出兰花、“桂”花等字眼儿来了!

这是犯讳,立刻被夏金桂陪嫁过来的丫鬟宝蟾指着脸数落了一顿。是的,爪牙有时比主子还厉害,看来夏小姐倒好像没有说甚么。不过她还是认为“香字倒底不妥”,执意非换不可,并问“服不服”?香菱当然“服”,看她说得多可怜:

奶奶说那里话?此刻连我一身一体俱是奶奶的,何得换一个名字反问我服不服?叫我如何当得起?奶奶说那一个字好,就用那一个。

在那一社会里就是存在着这样的逻辑:智慧必须向愚蠢低头,美善只有向丑恶求赦。就这样,香菱又有了第三个名字——秋菱。同时也以这个名字为标记,开始了她“薄命”史上的第三个阶段。

以“秋菱”为名字的生活,是充满打骂和屈辱的生活。

夏金桂接连使出又恶毒又卑鄙的诡计来折磨她:先是把薛蟠和宝蟾拉上肮脏关系,故意支使她去闯见;接着又装病诬陷香菱用符咒害她;于是薛蟠便借故对香菱“劈头劈脸,浑身打起来”。

全家都被闹得惊动了,虽然悍夫泼妇的恶行人人可见,但罪过仍在香菱。薛姨妈立刻吩咐:“快去叫个人牙子来,多少卖几两银子,拔去肉中刺、眼中钉,大家过太平日子。”

眼看香菱又要遭到第二次出卖了,幸亏薛宝钗出来阻拦:“咱们家只知买人,并不知卖人之说,妈妈可是气糊涂了。”这一说,香菱总算没有被再卖出去,但是却被逐出了诗的国土。从此,她带着肉体上和精神上的双重创伤,过着抑郁而悲伤的日子,渐渐“酿成乾血之症”。……

香菱的“薄命”史,以后将要怎样发展呢?显然,这已是一个很清楚的问题。

可是,后四十回补书,却把夏金桂写成害人自焚,而薛蟠也“立誓”痛改前非,并且把香菱扶了正,做了“大奶奶”。这样的安排,也许会使好心的读者为这个“薄命女”舒一口气,但这是廉价的安慰。它不仅违反了生活的真实,同时也使这一人物形象无论在思想上和艺术上都大为减色,从而削弱了它所应有的动人力量。应当说,这是补书的败笔。当然,补书也有写得好的地方,自是不应一概粗暴否定。

按照曹雪芹的原意,香菱的结局应该是:“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芳魂返故乡。”这就是说,夏金桂的生,意味着香菱的死!是的,在邪恶与暴虐横行的世界里,自然不容许诗的存在,不容许美的生长。同时,这也正是《红楼梦》反复向我们所展示的一个真理:在那一社会里,高尚的、美好的事物总是被损伤,总是被扼杀。诗意的心灵是多么感到窒息啊!

可惜,曹雪芹没有来得及把香菱完全描写出来;否则,我们一提起这一人物形象,也许会立刻产生像晴雯那样强烈动人的艺术感染吧?


不过,通过这个“薄命女”三个名字的变化,还是可以看出她曲折多难的一生。也许这一生可以写成一部长篇小说,然而曹雪芹却只用了寥寥可数的几段文字,便把这一人物形象写得如此饱满而又富有意蕴。如果曹雪芹不是具有“铸鼎象物”的艺术手腕,怎能达到这样的成就?更重要的是,如果曹雪芹不是对现实生活有很深的感受又岂能有此成就?

通过这个一开始就在书中出现的“薄命女”,《红楼梦》提出了时代生活中的一个重要问题——妇女问题;从而多方面地发挥了全书的基本主题——反封建主义。在这部作品的深处,我们仿佛听到作家热情地在呼喊;他要求妇女的解放,要求“人的解放”(马克思语)。

①“随分从时”,是书中对薛宝钗的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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