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東雷詩存》（近人）許家惺

墨海

近人）許家惺 著　　王義勝 箋注

　　序

　　祖父許家惺過早去世，以致我，甚至比我長八歲的大哥都没有能見到過他。但是，我的母親却給我講過不少關於他的故事。說他在同族兄弟中很受尊重，因為是他首先从浙江家鄉跑到上海，並以後又絡繹將他的兄弟和族人帶到上海，使我們这支上虞許氏中的許多人在上海安家立業。他早年在海寧縣衙門做过事，曾經參加編纂海寧縣志，據說以後因為參加康梁變法，而離开了那里，到杭州和上海參加報社的工作，也結識了一些當時的傳教士，也曾經和廣學會有涉，由此翻譯出版了不少西方的科普著作。以後則一直在上海的新聞報社工作。 他在報紙上寫過許多文章，这些文章的剪報有好幾大本，我小時候在家里的書房里都曾經看到過这些。後來由于家庭的遷徙和文革動亂而流失了。所幸我大伯許之本，即許大可還保留有他老人家的这本手寫詩稿。而他的外孫王義勝又熱愛古文詩詞，所以保存完好，讓我得以目睹，正是十分高興的事。現在又經他親自注釋才得以編成这本小册子，讓許氏子孫除了我們的進士老太爺許正綬所留下的重桂堂集之外，又多一件傳世後代的家族資料。
　　許家惺一生編纂過許多著作，从女子讀本到裝印精良的西方科普讀本，在國家圖書館中依然可以找到。但這本詩稿從未公諸於世，其中記述的一些事例，我們一時也很難考證。現在印出來，除了為他的後代提供一种紀念之外，也有讓更多的人了解許家惺的經歷、思想和文采的意思。在互聯網上我們可以很方便地找到他與當時的學術界泰斗王國維的親密關系，也有人將他列為中国文學界修養有素的名人之一。因此，这本詩稿的問世如果對當代研究中華文化遺產有些許用處的話，也算我們盡了自己的一份責任。
　　為了紀念他，我也趁此機會將這次在上海收集到的一些照片及他自己寫的關于家族的資料一並放在附錄之中。我將繼續收集他在上海新聞報社的有關資料，或許將來將他寫的文章找出一些來供大家研究回味。
　　再次感謝義勝的辛勤工作，感謝大家的帮助！
　　許寶文 二零零七年於北京

　　前言

　　義勝自垂髫至弱冠，每去外祖父許大可公府上省問際，輒見其書案案頭壓有二卷詩草，一是外祖所撰不殫煩室詩存，另一是曾外祖家惺公所撰許東雷詩存，十數年間，次次如此。此二卷詩草與外祖可謂是須臾不離。文革禍起，先外祖遽然逝去，其生前所寶重之二卷詩草，輾轉為義勝保存至今，倏忽已四十年矣。丁亥春月，有家惺公孫寶文先生，因追仰祖蹟，決意將其祖詩草付梓，以閎揚先輩高風峻節。而箋注一事，則委之於義勝。
　　許家惺，字默齋，號東雷。上虞人，清同治癸酉年（一八七三）生，民國十四年（一九二五）歿。其祖父許正綬為清道光九年進士，先後任湖州府學教授二十餘年，有重桂堂集光緒刻本傳世，惜今日在民間已成絕版，萬難覓得。在書香門第之熏陶下，家惺公幼承家學，自是媕雅善詩文。然四次鄉試落第，既是打擊，亦不啻是覺醒之初萌。此後，便絕意科舉，畢生從事自謂之“傭筆”事。即前後任新聞報，中外日報之編撰及主筆。當是時，中國正深陷在各帝國主義，尤其是日本帝國主義之壓迫，掠奪，瓜分之中，亦是西方各類思想大肆進入之時，亦是中山先生領導的民主革命風起雲涌之際。無疑，凡此種種，對家惺公思想成長都起著舉足輕重之影響，以致他的詩作具有如下特征。
　　首先，對清廷腐敗政治作無情抨擊。早期甲午年所作題鍾馗擊鬼圖，揭露出“巨蠹艱姦滿朝廷，睢盱跋扈爭睥睨。”欲令鍾馗將彼等盡數捉去。如果說此詩對清廷尙抱幻想，則至庚子年所作拳亂即事“南遷莊烈帝嘗羞，便到天南有盡頭。”已直斥慈禧與光緒還不如明代亡國之君崇禎帝。而在庚戌年所作秋興八首，則升華到更高層次，剖析清廷必然敗亡之緣由。“風雷不作魚龍化，終見螔蝓貼壁枯。”果然，僅一年，作者之預言便在武昌起義之槍聲中得到明證。
　　其次，對民主革命之贊同與歌頌。辛亥三月，廣州起義失敗，一百餘革命志士被害，潘達微等人覓得七十二具遺體叢葬於黃花岡。消息傳至滬上，作者即刻賦就弔黃花岡三首，為死難烈士致哀。同年所作三十九歲生日述懷，更是大聲鏜鞳呼喚革命迅即來到：“縱目五洲飽眼看世界，千古運會不後亦不先。我願天生英雄造時勢，沐日浴月乾坤大轉旋。”而且直欲為革命軍撰寫討伐韃虜之檄文：“盾鼻磨墨譜我鐃歌樂，此時此際豪情復翩翩。”此處，一員為民主革命攘臂大呼之書生形象，已躍躍欲出。袁世凱竊取革命果實，妄想黃袍加身，復辟帝制，便對革命黨人屢施毒手，或私下買兇暗殺，或公然囚繫處決，激起二次革命。作者此際，又寫出“狼煙又見滾燕河，炎漢初平復起波。”（上海癸丑之役書感）痛斥袁之倒行逆施。至民國五年，袁死，北洋段祺瑞組閣，政治局勢撲朔迷離際，作者又寫出國慶日有感：“掛帆無恙誠堪慶，稅駕何方尙可悲。”雖對前途迷惑，但一如既往謳歌為建立共和制度而犧牲之英烈：“青燐碧血遍郊野，化作華燈萬道紅。”
　　再次是承繼我國古代詩人憂國憂民之情懷。在庚戌年，作者與報社同人約遊吳淞礟臺。但見枯草野蔓，斷碣殘壁，蕭瑟凄涼。鴉片戰爭時，此處曾有惡仗。南京條約簽後，清廷撤防，礟臺遂為廢壘，國門從此洞開。在長江口凄風夕照中，作者偕同一行詩侶，痛心疾首，吟唱出“鑄錯何人沉鐵鎖，籌邊底事缺金甌。”“設險殊違柔遠術，撤防乃見禦邊才。”亦沉痛，亦諷刺，或可垂於不朽矣。由於清廷腐敗，當時貧富懸殊已達登峰造極。一面是達官貴人窮奢極欲，一面是饑民寒士倒斃溝壑。作者多首作品接觸表達此類主題，將民間疾苦躍然紙上。如津門雜感：“滯蹟津門雜感多，樓臺到處競笙歌。數錢姹女多於鯽，乞食貧兒似織梭。”凡此種種意境，皆從家惺公憂國，傷時，愛民之心中化來，讀者諸君自可於篇什內揣度，此不一一。
　　義勝自接詩草之箋注來，每一字一典，無不求其精義而究其本源。昕夕臨深履薄，不敢稍有怠荒。然自忖罹咎文革，荒廢青春，故學不過高中，才不及中人，恐不免有大舛誤處。每思之則惶惶然不可終日。又詩草若干牽率應酬之作，不自知僭妄而酌為刪割之，所謂瑕磨而玉乃潤，粃糠去而粒米愈珍也。近世陳石遺曰：“為子孫者刊其祖父之著作，不擇精粗美惡，惟求多多益善者，自謂孝子，實罪人也。”不知家惺公尙許我否？詩草中異體字，通借字一仍其舊，惟電腦字庫闕如，則以通用字代之。原附評語，亦一應采入。為適從今人眼孔計，又請張青雲君亦略加評騭。青雲君乃當代年輕詩家，幼承家學，古文造詣，出入唐宋。然遭際不偶，以三峽移民遷徙滬郊，供職某私企，月休一天，日工作十餘小時。如此，尚能為本稿撰寫評語，僕感激之情，無以言表。古體詩詞乃我華文化之精粹，它將中國文字語言之美推至極致。故箋注之過程，亦是享受此等美境之過程，當然更是體驗家惺公人格魅力之過程。不禁之中，爰成一律，容附驥於茲：“陳年卷帙自今開，漾漾詩情撲面來。每困案頭讎舊墨，恍從紙底聽驚雷。前朝貧固誰長痛，先祖嗟唏哭大哀。且喜風雲氣猶烈，扶輿磅礴久縈回。”歲在二零零七年丁亥孟夏，王義勝識於上海兩忘室。

　　跋

　　吳縣王義勝先生今歲箋注其曾外祖許東雷先生遺詩，釐為一冊，將付墨版，頃以手泐見寄，囑為校閱並加評騭，余敬諾。
　　竊聞孟子有云：“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旨哉斯言。余維先生之世，清室既寢，共和方肇，而宇內杌隉未安，龍拏蟻闘，天下蒼生有杼柚益匱之痛，與天寶亂離之年初無二致也。甌北詩云：“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余韙其意，故斯世也，荼毒黎元之世，第又成就騷人之年乎。至若先生之人，則嶔崎磊落，輪囷多節，早歲黃楊厄閏，屢困場屋，而夷然不以為意。民元後轉業新聞，於坍塌舊朝無殷頑之情，於民主革命有望霓之思。故斯人也，與時俱進之士，抑又磊砢英絕之才矣。
　　其遺詩既經義勝先生嚴加裁汰，刊落庸常酬酢之篇，得二百餘首，杜少陵“賦詩何必多，往往凌鮑謝”之謂，意在斯乎，余不知其可也。故此一集潛氣內轉，真力外腓，駸駸乎造作者之堂。大抵古風尤擅勝場，縋幽鑿險，一反流輩之所為，詠之往往使人矯舌不下。如題鍾馗擊鬼圖，己酉十一月二十七日地震，致戴覺民用秋士韻諸七古，能以驅霆走電之筆，寫憂憤深廣之思，窺杜攀韓，下逮黃陳，而驅遣典實，熔裁物象，瀾翻不窮，皆非尋常雕肝鏤肺者所能夢見。近體工於七律，蒼涼沉警，風調激楚，冶少陵遺山於一爐，名篇傑構，絡繹滿紙；味其約同人遊吳淞望東海登廢壘而賦此，秋興八首以貧，弱，賤，愚，私，薄，固，苟八義分咏，與同社抱甕，蘅史同作等七律組詩，上感國變，中傷種族，洞視萬古，愍惻當世，得小雅怨誹之音，其易水之歌耶，漸離之築耶？余不可測而知之矣。
　　先生詩風格多樣，不主一家，不專一體，冥搜孤造，堂宇恢弘。故既多瑰瑋雄傑之章，復富窈渺綿麗之制。嘆逝吟二十二首哀厲幽清，鬰伊善感，且歌且哭，惻惻心脾，何其類元微之遣悲懷之作也。乙卯春偕內子旋湖州雜詠四首醇厚懇摯而以雋澹清麗之筆出之，神韻風力與姜白石相仿佛，戛戛乎難哉。余綜觀先生之制作，能兼峭健，高夐，雅煉，瑰異，清遠之眾美，如子晉之笙，桓伊之笛，柰梨橘柚，同可於口；劉彥和所謂窮力追新者，庶幾近之矣。
　　先生產上虞之名門，其祖許正綬，道光九年進士，有重桂堂集行世。其父許傳霈亦有文聲，其胞弟許嘯天為民國鴛鴦蝴蝶派名家，故一門文雄，各以詩文掉鞅壇坫，光前裕後，著聲於時，余歆慕而嘆觀止焉。小子何幸，既快先睹，復跋高歌，誠吾生之福緣快事耳。謹貢小文，聊表尸祝之微忱云爾。歲次丁亥九月下涴蜀東後學張青雲於海上弘毅山房

　　許東雷詩存                        上虞  許家惺 默齋

　　辛卯(1891)
　　落花
　　曉來閑立小園中，一片繽紛墜地紅。端的玉顏容易老，桃花何必怨東風。
　　【注】端的：真的，確實。宋晏殊詞鳳銜杯：“端的自家心下，眼中人，到處裏，覺新鮮。”
　　春風無力護繁枝，鳥亦殷勤泣别離。要說綠肥红易瘦，看花只合半開時。
　　【注】綠肥紅瘦：謂綠葉繁茂而紅花凋殘。宋李清照詞如夢令：“試問捲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墻外木香
　　鄰家花向我家開，半架還籠芍藥台。似為蕭齋少春色，隔墻特送一枝來。
　　【注】蕭齋：書齋。唐張懷瓘書斷：“武帝造奪，令蕭子雲飛白大書‘蕭’字，至今一字存焉。李約竭產自江南買歸東洛，建一小亭以翫，号曰‘蕭齋’。”明唐寅詩送行：“蕭齋煩掃塌，為我醉眠謀。”
　　小院笋輩逾時不出，作詩以催之
　　虚心久仰我為師，君子何緣相見遲。為欲干宵戰風雨，因教鄭重出山時。
　　【注】干霄：高入雲霄。宋葉適温州社稷記：“數十百年，其大百圍，其崇干霄，民無敢不肅也。”
　　偕劉敬口口口口口口茗飲
　　憑欄閑數石榴紅，口齒橋西清澗東。樹蔭迷離窗四面，夕陽人語小樓中。
　　【箋】原稿蟲蠹之處，以方框代之。下同。
　　壬辰(1892)
　　蠡城雨坐
　　燈紅孤館可憐宵，滯蹟蠡城暮又朝。手握一編時偃卧，只須鎮日聽瀟瀟。
　　【注】蠡城：指春秋越國都城，因范蠡而得名，即今紹興。明顧炎武詩禹陵：“蠡城迷白草，鏡沼爛紅蓤。”
　　曉過曹娥江
　　半肩風雨過曹江，數里問程渡口舡。隔岸野航人已满，黄昏風雨水聲撞。
　　【注】問程：問路之遠近。唐李商隱詩送李千牛：“隼擊須當要，鵬搏莫問程。”
　　野航：農家小船。唐杜甫詩南鄰：“秋水纔深四五尺，野航恰受两三人。”
　　宿清泰門外，次日發赴崑山，别張熊伯，金仁山
　　征袍拱手話重來，一曲驪歌首不回。寄語魚書如有便，武林山水接蘇臺。
　　【注】清泰門：杭州古城門。
　　驪歌：離别時所唱之歌。
　　魚書：信也。
　　武林：杭州别稱，以武林山得名。
　　游半繭園
　　呼朋同啜茶，小扇揚羅衣。高樹歸鴉噪，斜陽乳燕飛。風多人語少，日暮客來稀。口口口口口，山光澹欲微。
　　【注】半繭園：待考。
　　癸巳(1893)
　　寓崑邑桃園首尾五稔，春正六日桃株忽放一蕊，餘枝則並無含苞以徵早春之象，口占律句以慶之
　　初春猶未被東風，偶見新桃一點紅。花信直使文杏讓，芳辰竟與野梅同。更非仙府三千後，預兆韶光九十中。是否天臺推極品，欲將第一冠芳叢。
　　【注】文杏：銀杏，俗稱白果樹。但此處應指杏樹，其花初春盛開。
　　仙府：相傳漢劉晨，阮肇入天臺山采藥遇仙，山中遍放桃花。故謂。
　　三千：據論衡 訂鬼引山海經：“滄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蟠屈三千里。”又太平廣記卷三：“七月七日，西王母降，以仙桃四棵與帝。帝食輒收其核。王母問帝，帝曰：欲種之。王母曰：此桃三千年一生實，中夏地薄，種之不生。帝乃止。”似後者適用。
　　韶光九十：謂春季九十天。
　　天臺：神話中之仙山。在今台州境內。
　　【箋】此作者年輕時所作。篇中有兩“芳”字。清代詩人從不避重字，如四川著名詩人李調元詩忠武岳王廟：“何須灑淚向西風，名將為神少善終。鐵騎竟當追虜穴，金牌原不出深宮。獄成片紙千秋慟，名冠中興四將功。畢竟是非經論定，一編青史表精忠。”其中有三處重字。他人他詩，可舉處比比皆是。觀當今詩壇，有某詩官，將重字列為嚴禁列。眾人竟亦奉為金科玉律，不敢逾雷池一步。可為一噱。
　　哭張蒓庵世丈名晉榮
　　巍然頓失魯靈光，回憶東城夜話長。冷宦欲行稽赤舄，華陀到死戀青囊。不堪琴劍留吴地，空有賓朋話故鄉。月老牽絲猶在目，傷心一紙報存亡。
　　【注】張蒓庵：未詳。據詩意應是作者妻族中人。曾牽成家惺公與張笙梅女士之婚事。
　　魯靈光：漢代魯恭王建有靈光殿，屢經戰亂而巋然獨存。遺址在今曲阜孔廟內。引喻為碩果僅存之人或事物。金元好問詩應州寶宮寺大殿：“竭國想從遼盛日，閱人真是魯靈光。”
　　冷宦：冷官。
　　稽：留止。
　　赤舄：古代天子諸侯所穿之鞋。喻貴人。
　　青囊：古代醫家存放醫書之布袋。
　　琴劍：琴與劍。兩者為古時文人隨身之物，以寓剛柔相濟之意。宋陸游詩出都：“重入修門甫歲餘，又攜琴劍返江湖。”
　　甲午(1894)
　　客游吴門，旅窗無題
　　蘭閨話别憶牽裙，兩地相思托素書。可是離愁添悶損，腰圍消瘦近如何。
　　金風梧葉晚飄凉，月入羅幃思故鄉。夢裏不知身是客，寒衾疑惹麝熏香。
　　脈脈含情隔素波，眉山料得感雙蛾。神仙也解離懷苦，牛女前宵復渡河。
　　無端夢裏喚卿卿，總是情絲萬緒縈。倚枕不眠天欲曙，忽聞窗外子規聲。
　　【箋】當是作者新婚小別時之相思之情。
　　正月送王嚴士德森主講經正書院
　　本來文伯重騷壇，豪氣如虹着地蟠。四壁圖書常嘯傲，一庭花木小檀欒。無多源地都栽菊，尚有餘閑學藝蘭。如此風流亦瀟灑，蘧廬未必老儒冠。
　　【注】王嚴士：待考。
　　文伯：文章宗伯，著名作家之尊稱。清黃景仁詩豐山古梅歌：“文人從此出顏色，幸是相逢有文伯。”
　　蟠：蟠屈。漢揚雄法言 問神：“龍蟠於泥，蚖其肆矣。”
　　嘯傲：放歌長嘯，傲然自得。晉郭璞詩遊仙之八：“嘯傲遺世羅，縱情在獨往。”
　　檀欒：秀美貌。詩文中多用以形容竹。漢枚乘梁王菟苑賦：“脩竹檀欒，夾池水，旋菟苑，並馳道。”
　　蘧廬：古代驛傳中供人休息之房子，猶今之旅館。莊子 天運：“仁義，先王之蘧廬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處。”這裏指暫住之地。
　　無端說項姓名標，五百郵程戔帛招。羣握丹鉛懷北海，莫嫌金粉薄南朝。從來大邑徵文獻，到處名山伴寂寥。惟有侯芭問字客，他年載酒祝途遥。
　　【注】說項：說項斯。唐楊敬之器重項斯，作贈項斯詩：“幾度見詩詩總好，及觀標格過於詩。平生不解藏人善，到處逢人說項斯。”引喻為人說好話，替人講情。
　　戔帛：敦聘賢者之禮物。易 賁：“賁於丘園，束帛戔戔。”
　　丹鉛：指用以點勘書籍之朱砂和鉛粉。
　　北海：漢孔融為北海相，時稱孔北海。性寬容少忌，好士，喜誘益後進。賓客盈門。後用作主人好客之典。
　　金粉南朝，原指偏安江南之宋齊梁陳諸朝。此喻茍安之局面。莫嫌，憤慨語：正嫌。
　　大邑：大邦國；大都會。
　　文獻：有關典章制度之文字資料和熟悉掌故之人。論語 八佾：“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文獻不足故也。”
　　名山：名山事業。指可以傳之不朽之著作。清譚嗣同詩夜成：“斗酒縱橫天下事，名山風雨百年心。”
　　侯芭：西漢巨鹿人。從揚雄學太玄，法言。
　　問字：謂從人受學或向人請教。
　　祝途遙：祝前程遠大。
　　無心出岫仰閑雲，鸞鶴今離燕雀羣。室有迴文鴻案舉，門多授業薰帷勤。餞贈不籍張司業，馬事應嘲鄭廣文。窗北梅花太孤負，先生此去夢應分。
　　【注】出岫：出山。晉陶淵明歸去來兮辭：“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返。”
　　鸞鶴：神話中仙鳥，喻非凡之人。
　　迴文：晉書列女傳：竇滔妻蘇氏，始平人也，名蕙，字若蘭。滔被徙流沙，蘇氏思之。織錦為迴文，旋圖詩以贈滔，宛轉循環以讀之，詞甚凄婉。凡八百四十字，文多不錄。
　　鴻案：謂夫妻和好相敬。清蔣士銓詞沁園春：“頭白矣，擁東方千騎，鴻案誰偕。”
　　餞贈：贈餞，送別時贈送禮品並設宴餞行。國語 周語上：“賓饗贈餞，如公命侯伯之禮，而加之以宴好。”
　　張司業：即張籍。唐詩人。早年貧困。後累遷水部員外郎，國子司業。故亦稱張司業或張水部。詩名與王建齊，並稱張王。
　　馬事：有關馬匹之事務。世說新語 簡傲：“王子猷作恒車騎騎兵參軍，恒問曰，卿何署？答曰：不知何署，時見牽馬來，似是馬營。恒又問：官有幾馬？答曰：不問馬，何由知其數。又問：馬比死多少？答曰：未知生，焉知死。”喻人有名士風度，不理世事。
　　鄭廣文：鄭虔。唐書 鄭虔傳：“虔坐謫十年，還京師，明皇愛其才，置廣文館，以虔為博士。虔聞命，不知廣文曹司何在，訴宰相。宰相曰：上增國學置廣文館，以局賢者。令後世言廣文博士自君始不亦美乎。虔乃就職，時號鄭廣文。”又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鄭虔，高士也。饑窮轗軻，好琴酒編詠。工山水，進詩篇及書畫。玄宗御筆題曰：鄭虔三絕。”為當時名士。
　　遊弇山園
　　名園寥落口口口，仙侣獨存梅鶴無。南園亦名梅鶴仙侣。風雨一枝驚羽化，園有古梅名一枝瘦鶴舞為風雨所壞僅存傍枝。謝伯瑜中丞有拓梅魂辭。星霜幾易剩荒區。園經蒯德標程其琴两直刺修葺。詩人老去懷元美，詞客登壇說伯瑜。謝中丞嘗集僚友飲此。我亦夕陽來弔古，偶憑小榭一唏嘘。
　　奇石簪雲峙閣前，侍兒遥對似神仙。台光閣前簪雲侍兒兩石園中舊物劫後失而復得。貞珉點翠神逾古，劫火燒紅物尚全。曲折迴欄梅映月，東西樓閣柳生煙。偶從此際恍前輩，何處重尋春水船。春水船遺址在武陵橋下。
　　【注】弇山園：在太倉。為明季王世貞元美所建，吾華一大名園。為兵燹所毁，當時尚有遺物。今遺址已建居民小區，永無恢復可能。
　　貞珉：石刻碑銘之美稱。清蔣士銓詩五人墓：“不欲求仁竟得仁，永垂義烈勒貞珉。”
　　點翠：點染翠色。南朝梁簡文帝詩東飛博勞歌：“誰家總角歧路陰，裁紅點翠愁人心。”
　　【箋】“簪雲侍兒”二奇石，故弇山園舊物。園廢，“侍兒”歸畢秋帆所有，“簪雲”則臥榛莽間。蒯子範德標宰長洲葺弇山園時得“簪雲”，又向畢索“侍兒”，不得，出百金贖之。命工並植於台光閣前，珠還璧合，傳為佳話。
　　弇山觀燈書所見
　　香煙繚繞眼矇曨，人面燈光相映紅。仿佛芙蓉初出水，輕盈體態冠花叢。
　　【箋】一幅燈下美人圖。
　　秋試回杭遊西湖
　　侍兒漫送鴛鴦帕，香草微摇蛺蝶裙。兒女英雄情一樣，踏青都上岳王墳。
　　【箋】英雄岳王，百世瞻仰，華夏之內，不分畛域，不論人等。
　　赴蘇至武林頭
　　桂花香裏赴蘇臺，一棹煙波客子回。萬木葱蘢遮古寺，芭蕉偏又出墻來。
　　孤舟日日擁寒衾，旅客驚風秋氣深。連日逆風。五日離家鄉里重，要知居者倍關心。
　　【注】蘇臺：即姑蘇臺，又名胥臺。在蘇州西南姑蘇山上。相傳為春秋時吳王闔廬所築，夫差於臺上立春霄宮，作長夜之飲。因蘇臺地處蘇州，故亦用於喻蘇州。宋吳處厚青箱雜記：“蘇有姑蘇臺，故蘇州謂之蘇臺。”
　　過平望有兩亭連接，偶占
　　秋風衰草可憐青，兩兩空亭傍渚汀。闘角钩心難箇似，命名雅合是亭亭。
　　【注】平望：今蘇州吳江境內。由湖州船行至蘇滬，此乃必經之處。
　　雅合：正好相合。北史 長孫紹遠傳：“（紹遠）嘗經韓使君佛寺，聞浮屠三層上鐸鳴，其音雅合宮調，因取而配奏，方使克諧。”
　　讀隨園詩話
　　楊柳芙蓉絕妙辭，高人雅致最相宜。吟詩偶入風情障，知否風情貴合時。
　　【注】障：佛教用語。業障，煩惱意。
　　題鍾馗擊鬼圖
　　我聞唐虞稱盛世，魑魅魍魉人莫制。神禹鑄鼎妖露形，百色遯匿失其勢。揶揄彳亍何時無，寒光出匣中宵掣。終南進士號鍾馗，英姿叱咤風雲厲。少壯學劍老無聞，没則擊鬼典宿衛。欺欺膨亨滿荒墟，登高矆睒竟奮銳。駓駓不作蒙倛驅，怒時直欲赤郭噬。狼面毛首竄宫闈，紫囊玉笛懷而逝。藍袍鞹靴奮神武，鳴鋏一揮寂然斃。滌净妖氛世欽君，敦脄血拇逐荒裔。當年遺俗問吴越，畫工圖貌羣獻歲。開元天子坐明堂，從賜斯圖傳玉砌。道子妙翰帶剛風，呵欻掩鬱傳神藝。俗工如今畫不同，幅幅白紵只窮計。丹青歷久重摩挲，觺觺眇暚試真諦。吁嗟乎，巨蠹艱姦滿朝廷，睢盱跋扈争聛睨。當時誰為清君側，掃除邪佞靖疫癘。人心鬼域日愈多，當擊不擊受其戾。苟能擊鬼復擊人，鍾馗之功侔天帝。為展斯圖重感慨，咏歌不足嗟嘆繼。
　　【注】鍾馗：傳說中唐代人。唐玄宗病虐，晝夢一大鬼，破帽，藍袍，角帶，朝靴，捉小鬼食之。自稱終南處士鍾馗，嘗應舉不第，觸階死。玄宗覺而病除，詔吳道子畫其像。其說自唐已盛行，當時翰林於每年歲暮進鍾馗像，並賜大臣。民間亦然，惟改懸於端午節，以為可以辟邪逐鬼云。
　　唐虞：唐堯與虞舜之合稱。亦指堯舜時代，太平盛世也。論語 泰伯“唐虞之世，於斯為盛。”
　　百色：各種各樣。
　　遯匿：隱藏。
　　典宿衛：典，掌管，主事或任職。宿衛，在宮禁中值宿，擔任警衛。
　　僛僛：醉倒欹斜貌。詩 小雅 賓之初筵：“賓既醉止，載號載呶。亂我籩豆，屢舞僛僛。”又毛傳：“僛僛，舞不能自正也。”宋王安石詩春雨之一：“城雲如夢柳僛僛，野水橫來強滿地。”形容輕盈搖曳狀。
　　膨亨：腹部膨大貌。唐寒山詩詩之一八九：“飽食腹膨亨，箇是癡頑物。”
　　矆睒：光閃爍貌。此喻目光炯炯。
　　駓駓：走動之狀。楚辭 招魂：“敦脄血拇，人逐駓駓些。”
　　蒙倛：古時臘月驅逐疫鬼或出喪時所用之神像。臉方而醜，髪多而亂，形兇惡。
　　赤郭：神異經：“南方有人長七尺，朱衣縞帶，赤蛇繞頸，惟食惡鬼，朝吞三千，暮吞八百，名曰赤郭。”
　　敦脄：楚辭 招魂：“土伯九約，其角觺觺些；敦脄血拇，逐人駓駓些。”王逸注：“敦，厚也。脄，背也。言土伯之狀，廣肩厚背。”
　　血拇：據山東教育出版社二千年版楚辭詞典釋為沾血之拇指。又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九六年版楚辭今注釋為血跡淋漓之手爪。
　　荒裔：邊遠地區。唐陳子昂為程處弼辭放流表：“長辭闕庭，永沒荒裔。”
　　獻歲：進入新年，歲首正月。楚辭 招魂：“獻歲發春兮，汩吾南征。”
　　呵欻掩鬱：文選 海賦：“呵欻掩鬱，矆睒無度。”李善注：“呵欻掩鬱，不明貌。觺觺：角銳利貌。楚辭 招魂：“土伯九約，其角觺觺些。”王逸注：“觺觺，猶狺然，角利貌也。”明陳子龍寄獻石齋先生：“蛟龍觺觺黃沙臥，日月冥冥青楓秋。”
　　眇暚：視貌。文選 海賦：“羣妖媾迕，眇暚治夷。”李善注：“眇暚，視貌。”
　　睢盱：睜眼仰視；跋扈，驕橫，強暴。睢盱跋扈喻貪得無厭，專橫強暴，為所欲為。漢張衡西京賦：“迾卒清候，武士赫怒，緹衣韎韐，睢盱跋扈。”
　　睥睨：窺視，偵伺。續資治通鑒 宋高宗建炎三年：“故又睥睨金陵，鎮江，守把舟船，而大雨連降，平地水發，道塗泥濘，馬步俱不進。”
　　侔：相等，相當。
　　【評】辨志山長評曰：結尾胸中磈磊盡情寫出。
　　蜀東張青雲評曰：奧衍古雅，郁勃奇偉，詠之初感可愕可悚，既則氣斂神肅，以抑塞磊落之氣，寫任俠跋扈之章，方之淵明之詠荊軻，不亦宜乎。
　　論國朝駢體文仿漁洋山人論詩絕句
　　金粉南朝步後塵，清詞麗句好為鄰。卿雲黼黻章華貴，開府而今有替人。陳其年
　　【注】漁洋山人：王士禛別號。自謂因“有事吳郡，看梅玄墓，宿聖恩寺。漁洋，湖中小山也，一峰正當寺門，愛其秀峙，無所附麗，取以自號。”是清雍乾朝一代詩宗，創神韻說，但後人有評其所作多模山范水，吟風弄月，所謂兒女情長，風雲氣少者。然其一生熱忱著述，至死不倦，故留下洋洋巨著，可欽可佩。在漁洋詩話中，自謂：“予往如皋，馬上成論詩絕句四十首。”
　　卿雲：漢司馬相如字長卿，揚雄字子雲，故將二人並稱為卿雲。喻文章宗伯。
　　黼黻：原指禮服上所繡華美之花紋。引喻為華美之文辭。
　　開府：即庾信。北周人，字子山，因官至開府儀同三司，世稱庾開府。
　　陳其年：即陳維崧。清宜興人，著名詞家，亦工詩與駢體文。
　　談經奪席氣飛騰，文字縱横健筆凌。老樹着花徵古秀，黝然片石重西陵。毛奇齡
　　【注】片石：指碑刻。
　　西陵：蕭山西興鎮古稱，此指毛奇齡。
　　毛奇齡：清蕭山人，以郡望稱西河先生。
　　嫣然桃李闘春晴，錦繡才華絕世驚。莫把浮詞譏雜俎，世人爭說五侯鯖。吴園次
　　【注】雜俎：雜錄。意謂菜雜陳於俎。唐段成式有酉陽雜俎三十卷，明謝肇淛有五雜俎。
　　五侯鯖：指漢代婁護合王氏五侯家珍膳烹飪而成之雜燴。五侯，漢成帝母舅王潭，王根，王立，王商和王逢，同日封侯，號五侯。鯖，肉和魚之雜燴。
　　吳園次：即吳綺。清江都人，號昕翁。時稱紅豆詞人。駢文繼武李商隱。
　　鴻文萬丈閃光寒，月窟天根鳳翥蟠。指點羣兒羅拜處，漢家韓信獨登壇。胡雲持
　　【注】 翥蟠：翥，飛舉。蟠，蟠屈。
　　羅拜：環繞下拜。三國志 張遼傳：“所督諸軍將吏皆羅拜道側，觀者榮之。”
　　胡雲持：即胡天遊。清山陰人。工詩文，尤以駢體文著稱。
　　挂冠早退鳳池班，要足清才不可攀。何事縵將桑濮意，使人誤指小倉山。袁簡齋
　　【注】鳳池：即鳳凰池。皇家禁苑中池沼。魏晉南北朝時設中書省於禁苑，掌管機要。故後稱中書省或能接近皇帝之地稱為鳳池。
　　桑濮：桑間濮上。禮記 樂記：“桑間濮上之音，亡國之音也。其政散，其民流；誣上行私不可止也。”后以指淫靡之音。
　　小倉山：袁枚書齋名小倉山房。
　　袁簡齋：即袁枚。清錢塘人。詩主性靈，古文駢體亦自成一家。
　　繁音縟節耀琳琅，當日知名重侍郎。清轉恍疑長慶集，誰知氣象最光昌。劉圃之
　　【注】侍郎：古代官名。
　　長慶集：唐白居易，元稹之別集皆名長慶集。
　　劉圃三：即劉星煒。清武進人。
　　西溪漁隱寫新詞，興力無雙意不如。省識鏤金還錯采，獨能醒目即生姿。曾賓谷
　　【注】曾賓谷：即曾燠。清南城人。工詩文，輯有江西詩徵，駢體正宗。
　　古劍清剛出匣鳴，由来簡質大圭呈。殷盤周誥唐虞典，並作昇平雅頌聲。邵筍慈
　　【注】大圭：佩玉，作丁字形。或謂笏，珽。喻珍貴物。
　　殷盤周誥唐虞典：指古代文選。唐韓愈進學解：“周誥殷盤，佶屈聱牙。”
　　邵筍慈：即邵齊燾。清昭文人，曾主講常州龍城書院，黃景仁，洪亮吉從之受學。善駢體文。
　　仲宣體弱轉多姿，水淺沙明意更奇。最爱穠纖皆合度，碧桃滿樹映明漪。吴榖人
　　【注】仲宣：漢王粲字。王粲為建安七子之一，博學多才，文思敏捷。
　　吳榖人：即吳錫麟。清錢塘人。曾主講揚州，安定等書院，時以駢體文著稱。
　　挽瀾只手樹鴻文，關隴星霜出寒雲。風格嶙峋添傲骨，端推俊逸鮑參軍。洪稚存
　　【注】關隴星霜：指洪亮吉因批評朝政獲罪，遣戍伊犁一事。
　　鮑參軍：鮑照。南朝宋人。因曾為臨海王劉子項前軍參軍，故名。有蕪城賦，登大雷岸與妹書等作品垂于不朽。
　　洪稚存：即洪亮吉。清陽湖（常州）人。工詩文，駢體文亦有時譽。
　　尼山後裔挹遺芳，北海功臣儀鄭堂。體擅初唐金擲地，儼聞絲竹魯恭王。孔顨軒
　　【注】尼山：孔子。
　　北海：郡名，在山東省。
　　儀鄭堂：孔顨軒有儀鄭堂駢儷文。
　　儼：宛如，十分像。唐鮑溶詩雲溪竹園翁：“蒼松含古貌，秋桂儼白英。”
　　魯恭王：西漢宗室劉餘。封於魯，好治宮室，曾壞孔子舊宅，于壁中得古文經傳，又好音樂。
　　孔顨軒：即孔廣森。清曲阜人。工駢體文，為有清一代名家。
　　星宿探源萬里還，英風彈壓到河山。淵淵嶽嶽騰風骨，為溯遺音晉魏間。汪容甫
　　【注】淵淵嶽嶽：淵渟嶽峙之意。喻人美德如淵水深沉，如高山聳立。
　　汪容甫：即汪中。清江都人。少貧，曾從書賈販書，因遍讀經史百家之書，卓然成大家。工駢體文，能詩，精史學。
　　研經具有漢儒風，大雅扶輪迥不同。彪外绷中文祗似，波雲譎詭陋揚雄。孙淵如
　　【注】大雅：詩經之組成部分。後用以稱閎雅淳正之詩篇。
　　扶輪：扶翼車輪。謂在側助力推進。南朝宋顏延之詩迎送神歌：“月御案節，星驅扶輪。”
　　彪外繃中：彪，彰明，顯著。繃，勉強支持，硬撐。謂文章表面甚麗，內涵已拙。揚雄：見前注。
　　孫淵如：即孫星衍。清陽湖人。與洪亮吉，黃仲則齊名。
　　夕葵書屋擅三唐，清越聲轉皖水长。祭酒清才如對壘，兩家旗鼓各相當。吴山尊
　　【注】夕葵書屋：似是吳山尊書齋名。
　　祭酒：漢魏以後官名。後亦以此稱文壇領袖人物。
　　吳山尊：即吳鼒。清全椒人，字山尊，又字及之，號抑庵。工駢體，詩宗韓孟皮陸，善五古。有吳學士集，百萼紅詞。
　　燕許高才未易逢，固將餘事擅雕龍。閎深厖厚崇山斗，徐庾揚王悉附庸。阮文達
　　【注】燕許：唐代名臣燕國公張說，許國公蘇頲之並稱。兩人皆以文章傲世。時號“燕許大手筆”。
　　雕龍：喻善于修飾文辭或刻意雕琢文字。南朝梁江淹別賦：“賦有凌雲之韻，辯有雕龍之聲。”
　　閎深厖厚：謂其文章深厚。
　　山斗：泰山與北斗之合稱。猶言泰斗。喻世人所欽佩之人。宋辛棄疾詞水龍吟 甲辰歲壽韓南澗尚書：“況有文章山斗，對桐陰，滿庭清晝。”
　　阮文達：即阮元。清儀征人。乾隆朝屢任大官。也是大學問家。曾創立詁經書院與學海堂等學府。著作甚豐，行文提倡駢偶。卒後諡文達。
　　固作清詞藝苑揚，未能巨製壓初唐。交衢展轡難爭捷，思綺堂兼林蕙堂。章豈績
　　【注】思綺堂：章豈績書齋名。
　　林蕙堂：不詳為誰人之書齋。
　　章豈績：即章藻功。清錢塘人。工駢體文，以新巧取人，乃偱為別調。
　　朗朗襟期月入懷，和平協律八音偕。儼瞻禮易垂伸度，為仰遺編知足齋。朱文正   
　　【注】朱文正：即朱珪。清大興人，字石君，號南厓，卒諡文正。有知足齋集。官聲清廉，有“半生惟獨宿，一世不言錢。”之譽。
　　玉墀試策萬千言，漫把詞章舊格翻。不信柳州工儷體，乃知江漢本同源。杭大宗
　　【注】玉墀：宮殿石階。借喻朝廷。唐王維詩扶南曲歌詞：“拂曙朝前殿，玉墀多珮聲。”
　　柳州：柳宗元。有唐一代文章宗伯。古文之淵源。
　　儷體：對偶文體。
　　杭大宗：即杭世駿。清仁和人。雍正舉人，授編修。乾隆八年因對策言“滿漢畛域不可太分”罷官。晚年主講粵秀及揚州安定書院。著作甚豐。
　　劉郎才藻最清遒，尸祝蕭梁文選樓。仿佛論詩嚴格律，横江白露秣陵秋。劉芙初
　　【注】尸祝：崇拜意。清錢謙益趙敘州六十序：“（趙君）中蜚言，掛冠以歸，蜀人迄今尸祝之。”
　　蕭梁：指昭明太子蕭統。曾編撰昭明文獻三十卷，為我國第一部詩文選集。
　　劉芙初：即劉嗣 。清陽湖人。嘉慶進士，授編修。工詩及駢體文。少作多明艷，晚更清遒駿邁。
　　家住西湖文思清，李唐體格最深閎。梓鄉伯仲誰齊駕，毛稚黄興陸麗京。胡書農
　　【注】胡書農：即胡進。清仁和人。嘉慶進士。詩文俱美。
　　莫道樊南獺祭詩，小漠觴倌更靈奇。不知紙醉金迷誤，祗怪時生岣嶁碑。彭甘亭
　　【注】樊南：唐李商隱別稱。不獨以詩著，亦以駢體文著。
　　獺祭：謂獺捕魚必陳列水邊，如同陳列供品祭祀，故稱。引喻為羅列故實，堆砌成文。宋吳炯五總志：“唐李商隱為文，多檢閱書史，鱗次堆集左右，時謂為獺祭魚。”
　　小漠觴倌：彭甘亭書齋名。
　　岣嶁碑：即禹碑。原在湖南省衡山縣雲密峰，早佚。昆明，成都，紹興及西安碑林等處皆有摹刻。字似繆篆，又似符箓。相傳為夏禹所書，實偽托。此句謂當時仿摹彭甘亭行文之人甚夥。
　　彭甘亭：即彭兆蓀，清太倉人。工詩及駢體文。
　　蘭苕翡翠曲江潯，白俗元輕論古今。薈萃羣芳心獨造，眾香為國玉為林。黃吾堂
　　【注】蘭苕：蘭花。南朝宋謝靈運南樓中望所遲客：“瑤華未堪折，蘭苕已屢摘。”
　　白俗元輕：白，白居易。元，元稹。謂其詩文通俗 。
　　黃吾堂：即黃之雋。清華亭人。官編修，曾提督福建學政，坐事罷。性喜藏書，工詩文，著述甚豐。
　　制誥專長草奏工，文勁事業似宣公。文名獨冠南昌府，應遇滕王馬當風。彭文勁
　　【注】滕王：指唐王勃。
　　馬當風：馬當，在江西彭澤縣東北，北臨長江。山形似馬，故名。相傳王勃舟行至此，遇神風，一夜即達南昌。明單本蕉帕記：“湖波滉瀁，與恩波一樣汪洋。正思天目一瓣香，底事仙風助馬當。”
　　彭文勤：即彭元瑞。清南昌人，字掌仍，一字輯五，號芸楣。卒諡文勤。
　　百斛龍文健筆扛，機雲才藻各無雙。金樽檀板歌殘月，春水蓉湖柳外艭。楊蓉棠，楊荔棠
　　【注】斛；量器。十斗為一斛。
　　龍文：龍身上之紋理。喻雄健之文筆。明夏完淳詩題王叔明柴桑圖：“祗今江左成龍文，卜曆重光啟中華。”
　　機雲：陸機及陸雲。晉代文章大家。
　　艭：小船。明何景明詩送毛汝厲按湖南：“臘送燕門聲，春迎楚水艭。”
　　楊蓉裳，即楊芳燦。清金匱人。工詩詞，駢體文。有芙蓉山館詩詞，芙蓉山館駢體文集。
　　楊荔裳：即楊揆。清無錫人。有藤華吟館集等。
　　羽扇綸巾絕世姿，移華仙館耀連枝。風流儒將來芳苑，鼎足三家萃一時。董方立，方彦聞
　　【注】董方立：即董祐誠。清陽湖人。精曆算，善出新意，闡曲隱。
　　方彥聞：即方履籛。清大興人。學問淵博，工詩詞及駢體文。
　　次仲西雝學禮詩，儒林文苑並相期。終生鼓吹休明事，不效桓文節制師。凌次仲，沈西雝
　　【注】休明：美好清明。亦用以指太平盛世。元黃溍詩榆林：“斯人亦何辜，生時屬休明。”
　　桓文：春秋五霸中齊桓公與晉文公之並稱。強大之意。後漢書 皇甫嵩傳：“上顯忠義，下除兇害，此桓文之事也。”
　　節制師：嚴守節度法制之軍隊。筍子 議兵：“秦之銳士，不可以當桓文之節制，桓文之節制不可以敵湯武之仁義。”
　　凌次仲：即凌廷堪。清歙縣人。學術博通經史，兼擅詞章。專精禮學等。
　　沈西雝：即沈濤。清嘉興人。精考訂，喜金石。
　　王郎拔劍氣無前，雄辯高談動四筵。松柏不隨桃李艷，何知並世有臨川。王仲瞿，樂蓮棠
　　【注】王仲瞿，待考。
　　樂蓮棠：即樂鈞。清臨川人。翁方綱弟子。以才名交遊王侯公卿間。有青芝山館詩文集。
　　身世渾如長爪郎，七篇遺稿重縹緗。參天拔地鍾靈氣，無奈芝蘭不久芳。朱滄湄
　　【注】長爪郎：唐李賀別稱。語本李商隱李長吉小傳：“長吉細瘦，通眉，長指爪。”
　　縹緗：書卷。縹，淡青色；緗，淺黃色。古時常用此二色絲帛作書囊書衣，因指書卷。元關漢卿竇娥冤：“讀盡縹緗萬卷書，可憐貧殺馬相如。”
　　朱滄湄：待考。
　　晨鐘曉角似清才，風月珠江入畫來。一入龍門身價倍，伊誰延譽甬江隈。譚玉笙
　　【注】甬江：寧波別稱，因江流經其地。
　　譚玉笙：即譚瑩。清南海人。長於駢體文。好搜輯粵中文獻。
　　大海迴瀾不足驚，翻然山水得清聲。任他歌吹行雲遏，夜半鐘聲繫我情。傅梧生
　　【注】傅梧生：即傅桐。清泗州人，工駢體文。有梧生駢體文集。
　　【評】辨志山長評曰：分别流派，言之鑿鑿，非隔靴搔癢者以能。
　　蜀東張青雲評曰：玉尺衡文，不蹈虛空，述駢偶之遞嬗，發潛德之幽光；詩亦空靈澹蕩，一片神行，謂為有韻之清代駢文史，庶幾無愧矣。
　　秋闈報罷適由崑徙海寧，舟行無事賦長律誌感
　　那堪四次困名場，辜負親心暗自傷。回首數年同學伴，關心幾輩姓名揚。才醒柯夢模糊黑，已踏槐花次第黄。未必泥塗輕寶玉，要因特達重圭璋。果然遲我三秋菊，自問難穿百步楊。鴻鵠健翎皆駿發，驊騮逸足畫龍骧。深巖搜幹皆翹楚，王國呈材乏豫章。莫道藩籬棲鶠雀，競翻花樣繡鴛鴦。等身著作俱糟粕，百代卮言作鼓簧。料弟從來嘉士庶，文人何言答君王。東山樵隱三生愿，南閩簪纓一瓣香。家有賜書綿閥閱，門多通德咏縹緗。布帆未逐青山宅，客邸摧开綠野堂。會看驚濤來海上，乘風破浪立飛揚。常作嫁衣为異國，何嘗畫飾遂歸鄉。故人縱貴不求米，學士籌貧自饋糧。宜向朱程分學派，不隨班馬論文章。名山事業终瓮牖，英雄養晦踞繩床。劉蕡下第初無感，殷浩書空别有腸。錢榖畫能矜欒欒，干城誰可寄趪趪。負薪决水難歸宅，納粟為郎後發棠。造鳳詞曹工詔令，描貂臺谏善鋪張。雲麾載茆驚鵝鸛，星使歸途贈驌驦。俊僕揚鞭垂玉勒，妖姬勸酒奉華觴。未降鐵甲愁何似，得獻金尊樂未央。漫道馳驅探異域，誰諳紉線歷重洋。幺么小醜嗤鋒蝟，熒惑人心感沸螗。百濟衣冠淪海噬，九邊鼙鼓動漁陽。旌旗百道來烏弋，烽火三更憶白狼。十丈礟車鳴島嶼，千艘輪舶駕艅艎。運輸悉出幽燕道，馳騁都為陸賈裝。悍鎮干戈爭跋扈，長官車騎笑郎當。將軍已嘆廉頗老，壯士奚遭楚國良。知否關河無阨塞，漫云山海任梯航。饑餐胡虜分杯肉，渴飲匈奴濺杵肓。象寄何年歸琛賮，句驪指日獻壺漿。男兒足蹟萬蠻郡，志士心情五緯房。百世馨香留俎豆，千秋姓氏重旂常。
　　【注】 槐花：槐花開時，正是古代士人忙於科舉之時。
　　特達：原謂行聘時惟圭璋能獨行通達，不加餘幣。後喻為自達，自薦。唐丘光庭兼明書卷四：“圭璋德重，可以獨行，故曰特達。”
　　深巖搜幹：同搜巖采幹。喻多方搜求民間遺才。魏書 段承根傳：“剖蚌求珍，搜巖采幹；野無投綸，朝盈逸翰。”
　　豫章：枕木與樟木之合稱。張守節注云：“豫，今之枕木也；章，今之樟木也。二木生至七年，枕樟乃可分別。”喻棟梁之才。南史 王儉傳：“丹陽尹袁粲聞其名，及見之曰：宰相之門也，栝柏豫章雖小，已有棟梁氣矣，終當任人家國事。”
　　卮言：隨和人意，無主見之言。莊子 寓言：“卮言日出，和以天倪。”
　　東山宅：指隱居之處。
　　綠野堂：唐裴度別墅名。故址在今河南洛陽南。裴度為唐憲宗時宰相，平定藩鎮叛亂有功。晚年居此，與白居易，劉禹錫等日夜詩酒，不問人間之事。謂賓主盡興歡會之地。
　　籌貧：準備應付貧窮。
　　饋糧：喻自己解決生活問題。
　　甕牖：以甕為窗，指貧寒之家。禮記 儒行：“篳門圭窬，蓬戶甕牖。”
　　養晦：指隱居匿蹟。語本詩 周頌 酌：“於爍王師，遵養時晦。”朱熹集傳：“言其初有於爍之師而不用，退自循養，於時俱晦。”
　　繩牀：一種用繩穿織而成，可折疊之輕便坐具。宋王觀國學林 繩牀：“繩牀者，以繩貫穿為坐物，即俗謂之交椅之屬是也。”清杜濬詩為斯上人題：“誰識山僧意，繩牀繪牡丹。”
　　劉蕡落第：唐文宗大和二年，策試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科。蕡對策言論激切，極言宦官專橫之禍，考官嘆服，卻不敢取。喻正直之士不為所用。
　　殷浩書空：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殷中軍（殷浩）被廢在信安，終日恒書空作字，揚州吏民尋義逐之，竊視，唯作咄咄怪事四字而已。”喻使人驚訝之怪事。宋楊萬里詩明發棲隱寺：“何如今晨天地間，咄咄怪事滿眼前。”
　　矜欒欒：矜，自夸，自恃。此處可作自嘲解。欒欒，身體瘦瘠貌。詩 檜風 素冠：“庶見素冠兮，棘人欒欒兮。”毛傳：“欒欒，瘠貌。”蘇轍詩陰陽不定簡唐覲秘校並敖吳二君：“西鄰豫章客，病骨瘦欒欒。”
　　趪趪：武猛貌。唐顏真卿廣平文貞公神道碑銘：“亞相烈烈，尹京趪趪。”
　　負薪：指生活貧困。
　　納粟為郎：明清時富家子弟捐納財貨可進國子監為監生，可直接參加省城京城之考試。
　　發棠：棠，齊國地名。孟子為推行仁政，曾就齊饑勸齊宣王發放棠城積榖賑濟貧民。後因謂開倉賑濟為發棠。
　　百濟句：謂我屬國朝鮮被日本并吞事。
　　烏弋：漢代西域國名。後泛指西方各國。
　　白狼：漢代西南部落名。
　　陸賈裝：史記 酈生陸賈傳：“孝惠帝時，呂太后用事，欲王諸呂，陸生自度不能爭之，乃病免家居。出所使越得橐中裝賣千金，分其子，子二百金，令為生產。”此處喻清政府文官武將貪墨國帑軍費也。
　　楚國良：楚國良材。此喻楚材晉用。左傳 襄公二十六年：“聲子通使於晉，還如楚。令尹子才與之語，問晉故焉。且曰，晉大夫與楚孰賢？對曰，晉卿不如楚。其大夫則賢，皆卿材也。如杞梓，皮革，自楚往也。雖楚有材，晉實用之。”喻人材不為本國所用，外流為他國所用。
　　梯航：此謂長途跋涉意。唐玄宗詩賜新羅王：“玉帛遍天下，梯航歸上都。”
　　象寄：禮記 王制：“王方之民，言語不通，嗜慾不同。達其志，通其慾。東方曰寄，南方曰象，西方曰狄鞮，北方曰澤。”喻為外國。
　　琛賮：貢獻之財貨。喻何年國家才能強盛，使各國復貢財寶。
　　五緯：金，木，水，火，土五行。古人以為世間萬物都是此五種元素所構成。此喻五味俱全，百感交集。
　　俎豆：俎和豆。古代祭祀，宴饗時盛食品用的兩種禮器。後引喻為祭祀，奉祀。論語 衛靈公：“俎豆之事則嘗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
　　乙未（1895）
　　簡姜啟忠乙
　　興朝王佐畫樵漁，畢竟儒冠不誤余。入幕卻生容壓線，封侯定遠豈傭書。本來志節貞圭璧，况後文章重石渠。他日得酬題柱飲，惠然宥枉故人車。
　　【注】 興朝：新朝代。
　　王佐：王佐才。輔佐帝王創業治國之人才。後漢書 王充傳：“郭林宗嘗見充而奇之，曰：王生一日千里，王佐才也。”
　　樵漁：隱居。
　　卻生：即卻洗。晉卻洗舉賢良對策為天下第一。自視為“桂林之一枝，崑山之片玉。”後以“卻洗丹桂”喻為獲得功名之典。
　　壓線：謂刺繡縫紉時按壓針線。喻徒為他人辛苦勞碌。唐秦韜玉詩貧女：“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
　　定遠：東漢班超立功西域，封定遠侯。後人稱為班定遠。北周庾信詩擬詠懷：“不言班定遠，應為萬里侯。”
　　傭書：受雇為人抄書。喻為人作筆札工作。後漢書 班超傳：“（超）家貧，常為官傭書以供養。”
　　圭璧：美玉。
　　石渠：石渠閣。西漢皇家藏書之處，在長安未央宮殿北。三輔黃圖 閣：“石渠閣，蕭何造。其下礱石為渠以導水，若今御溝，因為渠名。所藏入關所得秦之圖籍。至於成帝，又於此藏秘書焉。”
　　題柱：漢司馬相如初離蜀赴長安，曾於成都城北昇仙橋題句橋柱，自述致身通顯之志，曰：“不乘赤車駟馬，不過汝下也。”喻對功名之抱負。
　　枉：謙詞。謂使對方受屈。戰國策 韓策二：“而嚴仲子乃諸侯之卿相也，不遠千里，枉車騎而交臣。”
　　故人車：指當年司馬相如所乘之車。
　　七夕和姜啟忠
　　城南索處等閑鷗，海國觀濤亦壯遊。惟願傅嚴能作雨，愧非宋玉敢悲秋。神仙天上情猶戀，豪傑人間事豈休。莫爛羊頭求富貴，讀書原不為封侯。
　　【注】傅嚴作雨：風雨之夜，兩人對牀而眠。喻親友間相聚之歡樂。唐白居易詩雨中招張司業宿：“能來同宿否，聽雨對牀眠。”
　　宋玉悲秋：宋玉，戰國時楚辭賦家，與屈原同名。其作品九辯：“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喻對蕭瑟秋景而傷感。
　　爛羊頭：亦作爛羊，爛羊胃。後漢書 劉玄傳：“其所授官爵者，皆羣小賈豎。或有膳夫庖人，多著繡面衣，錦袴，襜褕，諸于，罵詈道中。長安為之語曰：竈下養，中郎將；爛羊胃，騎都尉；爛羊頭，關內侯。”謂地位卑下者皆封侯授官。
　　雲中鶴侣水中鷗，恨不從君十日遊。未必眼中分涇渭，要知皮里有陽秋。良朋交誼密還密，壯歲功名休未休。寄语男兒應努力，漢家卜式尚封侯。
　　【注】卜式：西漢河南人。以牧羊致富。武帝時，以家財之半助邊。後屢拜大官。上見漢書。又檢嘉靖山東通志載，卜式，“河南人，武帝時為齊王相會。呂嘉反，式上書願與子男及臨淄習弩，博昌習船。請行死之，以盡臣節。武帝賢之，賜爵關內侯。”兩者有所異同，姑並錄之。
　　丁酉（1897）
　　孫霞峰詩集題辭
　　飄然物外洗塵心，一卷新詩一曲琴。為有惠莊濠濮想，高山流水寫清音。
　　【注】惠莊濠濮想：莊子記有莊子與惠子同遊濠梁之上及莊子垂釣濮水之事。後以濠濮想謂逍遙閑居，清淡無為之思緒。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 言語：“簡文入華林園，顧謂左右曰：會心處不必在遠，翳然林木，便自有濠濮間想也。覺鳥獸禽魚，自來可親。”
　　高山流水：喻知音相賞之典。列子 湯問：“伯牙善鼓琴，鍾子期善聽。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鍾子期曰：善哉，峩峩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鍾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
　　楊柳樓臺映水濱，清詩麗句許為鄰。不徒公治承家業，祭酒儔唐有替人。
　　【注】公治：孔子學生，因其賢，以女妻之。
　　儔唐：儔，儔比。謂可與相比者。唐，唐代，指唐代詩人。此句贊美對方詩可與唐人相儔匹。
　　紀羣壇坫永縹緗，文獻披羅重梓桑。四壁圖書供嘯傲，北窗高卧效羲皇。
　　【注】羲皇：指伏羲氏。古人想像羲皇之世，其民皆恬靜閑適。故隱逸之士自稱羲皇上人。
　　雲霞舒卷本清閑，風月無邊俗慮删。省識性靈傳别派，叫人指點小倉山。
　　【注】小倉山：指袁枚，其書齋名小倉山房。未（1895）
　　戊戌（1898）
　　欣園八景詩 柏廟香煙
　　東園古柏毓靈神，嘉樹甘棠蔭後人。百載冰霜經浩劫，一龕香火證前因。衣冠曾入賓僚夢，祠宇何知丞相新。記取小春剛十日，廉泉一勺愧清貧。
　　【注】衣冠：衣與冠。古代士以上人物能戴冠，故用以指士以上人物之服裝。
　　賓僚：賓客幕僚。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桓征西治江陵城甚麗，會賓僚出江津望之。”
　　廉泉：又名廉水，源出陜西鄭縣，流入漢江。亦喻風俗醇美之地。
　　藤影夜月
　　蘿薜凉生月滿林，青天碧海夜沉沉。半簾花影篩凉魄，三徑苔痕散夕陰。掩映葡萄思載酒，依稀楊柳欲眠琴。每當風雨中宵急，疑有蛟龍起窟吟。
　　【注】蘿薜：指女蘿與薜荔，都是蔓生植物。
　　梅地銷夏
　　池塘清淺若靈源，曲奏南薰避俗喧。繞屋樹枝天碧落，隔簾波影月黄昏。凍蛟起壑潜銷暑，舞鶴臨川訝負暄。對此時吟春草句，夢迴纸帳滌詩魂。
　　【注】南薰：亦作南熏。指南風歌，相傳為虞舜所作。此指古雅。
　　負暄：冬日受陽光暴曬取暖。
　　花圃尋春
　　瞻蒲坐杏滿江鄉，我亦攜鋤願築場。敢問詞人桃李宴，喜親君子蕙蘭芳。竹籬桐影霏朝露，石磴苔痕散夕凉。非幸四郊桑拓感，不教满縣頌河陽。
　　【注】瞻蒲：看見菖蒲初生；坐杏，坐在杏花中間。菖蒲與杏花皆早春萌發。故此喻早春。
　　築場：平整土地。唐韓愈詩汴泗交流贈張僕射：“汴泗交流郡城角，築場千步平如削。”
　　桃李宴：李白有春夜宴從弟桃李園序。詞人，指李白。
　　蕙蘭：古人以蕙蘭喻君子品德。
　　桑柘：桑木與柘木。指農桑之事，
　　滿縣頌河陽：白孔六帖 縣令：“潘岳為河陽令，樹桃李花，人號曰：河陽一縣花。”指地方官有美政，或當地花木繁多。此句用後者。清王夫之詩袁御史凱：“隋苑柳疏長帶月，河陽花滿不驚霜。”
　　曲尺廊讀畫
　　獨倚闌干不倚樓，恍疑顧陸畫滄州。空庭蒼翠園林老，滿壁丹青山海秋。小坐題詩人蘊籍，迴廊索句境清幽。當年環海歸來後，圖畫天然憶舊遊。
　　【注】顧陸：東晉畫家顧愷之與南朝畫家陸探微之並稱。宋陸游詩梅花絕句之五：“安得丹青如顧陸，憑渠畫我夜歸圖。”
　　索句廊敲棋
　　趿敲難忘淝水功，圍棋别墅仰高風。要知事貴爭先着，豈等詩窮說後工。數道縱横珠在握，兩般黑白鑒當空。一枰戰罷渾無事，散步中庭夕照紅。
　　【注】趿敲：趿為趿屣；敲為敲棋。謂東晉淝水一役時主帥謝安之從容氣度。晉書 謝安傳：“玄等既破（苻）堅，有驛書至，安方對客圍棋，看書既竟，便攝放牀上，了無喜色，棋如故。客問之，徐答云，小兒輩遂已破賊。既罷，還內，過門限，心喜甚，不覺屣齒之折，其矯情鎮物如此。”
　　圍棋別墅：事出同上。晉書 謝安傳：“（苻）堅後率眾，號百萬，次於淮淝，京師震恐。加安征討大都督。玄入問計，安夷然無懼色。安遂命駕出山墅，親朋畢集，方與玄圍棋賭別墅。”
　　環翠軒拜石
　　杯酒難消磈磊胸，五洲四海倦遊縱。無端疊石心成趣，祗為看山興尚濃。閑向階前懷虎射，忽從天外起鳌峰。皺雲無恙留塵世，我效南宮一拜從。   
　　【注】磈磊：本指壘積不平之石塊。因喻郁積在胸中之不平之氣。何遜詩和劉諮議守風：“蕭條疾帆流，磈磊衝波白。”
　　虎射：射虎。史記 李將軍列傳：“廣出獵，見草中石，以為虎而射之，中石沒羽。”
　　皺雲：石名。在今蘇州留園。泛指奇石。
　　南宮：即米芾，字元章。北宋書畫家。知無為軍時，州治有巨石甚奇，芾見之大喜，曰：“此足以當吾拜。”遂具衣冠拜之，呼之為兄。世稱米顛拜石。
　　滌慮亭聽潮
　　檻外魚龍跋浪跳，記曾環海駐征軺。英風未息靈胥怒，壯志猶忘武肅超。澤國萬千新氣象，名園三五坐良宵。墜歡舊夢憑誰滌，都付錢塘上下潮。
　　【注】 征軺：軺，小車。征軺，行車也。
　　靈胥：春秋吳伍子胥為夫差賜死後，戒其子曰：“懸吾首於南門，以觀越兵來。以鮧皮裹吾尸，投於江中，吾當朝暮乘潮，以觀吳之敗。”自是海門山，潮頭洶高數百尺，時有見子胥素車白馬在潮頭之中。宋劉辰翁詞唐多令：“萬弩落潮頭，靈胥還怒不？”
　　武肅：即吳越王錢鏐。亂世中擁兵自保，使江浙廣大地域得以安寧生息。趙宋統一中國，鏐孫俶納版圖歸順。
　　己亥（1899）
　　題息園舊德錄
　　拓地三弓水一灣，蕭然鎮日掩松關。時方鳩工，築息園丈實親董之。歸懷故里陶彭澤，賦就小園庾子山。慈竹哀吟孺慕永，時丈方丁內艱。高槐對影宦情閑。匆匆二十年前事，空憶垂髫挹笑顏。時惺方九齡，家杭州積舟河下，距是園僅數武，惺晨夕過從，至園與表弟隨侍笑語，丈嘗顧而樂之。
　　【注】舊德：謂先人之德澤。左傳 成公十三年：“穆公不忘舊德，俾我惠公用能奉祀於晉。”
　　陶彭澤：即陶淵明。東晉大詩人，不甘為五斗米折腰，辭官歸故里，過隱逸恬淡之生活者。古代隱士之代表。
　　庾子山：即庾信。北周辭賦家。有小園賦。
　　慈竹：竹名。叢生，一叢或多至數十百竿。新竹舊竹密結，高低相倚，若一家庭中老少相依。故名。清孫枝蔚詩追挽徐鏡如：“慈烏亦有兒，慈竹亦有孫。孤兒稱丈夫，敢忘祖母恩。”
　　孺慕：喻對父母之思念，孝敬。清譚嗣同報貝元徵：“有英醫某，能孝其母，言及其母，則肫肫然孺慕之色。
　　庚子（1900）
　　拳亂即事
　　可憐癡絕趙家兒，屠戮行人劖國基。柳岳請和和得未，獨松關外血如糜。
　　【作者自注】宋恭宗殺元使臣，元兵进逼獨松關，帝命柳岳請平勿許，元兵執帝北狩。今我戮德使，並圍各國使館，致招八國聯軍入寇，北倉一战，我師大敗，裕壽山禄尚書陣亡，始命李相鴻章為全權大臣向各國政府議和，不亦晚耶。
　　【注】拳亂：指義和團之亂。
　　趙家兒：指南宋趙氏政權。
　　行人：指元使臣。
　　獨松關：在今湖州安吉境內。南宋朝廷最後一道天然屏障。
　　南遷壯烈帝尚羞，便到天南有盡頭。不信蒙塵符讖緯，旗分八面到秦州。
　　【作者自注】崇禎時銅仁縣掘古碑有云，流到天南有盡頭。皇后及羣臣請帝南遷，帝云，國君死社稷，古今之正，遂罷南遷議。七月十八日聞兩宫西狩，果與咸豐時黄檗禪師讖詩旗分八面到秦州之句相符合。
　　【注】讖緯：古代迷信。“讖”是為巫師或方士所制作一種隱語或預言，作為兇吉之符驗或征兆。“緯”指方士化儒生所編集，附會儒家經典之各類著作。歷代作亂者常以此蒙蔽民眾，達到自己稱皇稱帝之目的。
　　秦州：在今天水一帶。但此處指秦中，關中，今陜西省。拳亂招致八國聯軍陷京城，西太后，光緒帝倉皇竄奔陜西。
　　己酉（1909）
　　己酉新春述懷
　　恭紀春王宣統初，淞濱十載混樵漁。傳家愧乏遺金術，惟有琳琅數卷書。
　　【注】春王：指正月。按春秋體例，魯十二公之元年均應書“春王正月公即位。”有些地方因故不書“正月”二字。後遂以“春王”指正月。
　　小謫紅塵卅六年，自愧鐵硯未磨穿。夙懷四海澄清志，今日猶遲祖逖鞭。
　　【注】夙懷：生平之縈懷。宋蘇舜欽答杜公書：“此大君子之事業，又人之所以夙懷也。”
　　一着儒冠不自由，布衣敢說傲王侯。白雲蒼狗嗟時變，富貴浮漚豈我求。
　　【注】浮漚：浮於水面之泡沫。喻虛幻之物。宋范成大詩石湖中秋二十韻感今懷舊而作：“水天雙對鏡，身世一浮漚。”
　　風雲黯淡莽神州，駭浪惊濤天際流。縱有千年横萬里，任余筆底記陽秋。
　　【注】陽秋：原意指孔子所作春秋。後喻為史書之通稱，又喻為褒貶意。作者時任“新聞報”撰述。
　　半世遷流盡客鄉，臨安山水接金閶。凄凉驛舍鹽官道，嗚咽潮声撼海塘。
　　聞道乘輿出玉京，三衢烽火夢魂驚。袁江籌筆助戎幕，千里鄉心夜夜縈。
　　【注】袁江籌筆：袁江，明河南祥符人，字自岷。籌筆，運筆籌劃。此典不詳，待考。
　　梁湖畫舫弇山燈，楓落吴江秋思興。怪底年來無韻事，洋場十里俗氣騰。
　　過黑水洋遇風
　　北風吹水怒濤鳴，三十年來此遠行。白浪銀山馳碧海，滿船旅客夢魂驚。
　　【注】黑水洋：我國黃海自南至北其水色次第由淺入深，古代航海者依次命名為青水洋，黃水洋，黑水洋。
　　芝罘望山遇雪
　　青齊山色氣葱蘢，島嶼星羅渤海雄。忽訝繽紛蜚玉屑，浪花雪片卷狂風。
　　【注】芝罘：在山東省，面臨渤海。
　　蜚：飛意。
　　都門雜咏
　　閭閻撲地滿塵湫，宫殿巍峨在上頭。太息東交民巷過，森嚴刁斗起高樓。
　　【作者自注】都門民居例不得建樓，惟東交民巷使館圍地遍築洋樓，且于四隅築圍城，内有炮臺肘腋宫殿，可嘆也。
　　【注】刁斗：古代行軍用品。銅質，白天用作炊具，晚上擊以巡更。金龐鑄詩田器之燕子圖：“燕已歸來我未歸，刁斗聲中忽驚歲。”
　　肘腋：胳膊肘和胳膊窩。喻切近之地。此處說皇宮之近傍，即有外人之炮臺。
　　而今王道履康莊，怒馬高車粉黛香。深巷依舊泥濘甚，一鞭薄笨嘆郎當。
　　【作者自注】都門大路近頗修潔，可行馬車，惟車價甚昂，非顯貴及姬妾不得享此，尋常皆用騾車，深巷小徑崎嶇塵隘，顛簸如昔。
　　【注】薄笨：車名。其制作粗簡，行駛緩慢。宋書 隱逸傳 劉凝之：“妻亦能不慕榮華，與凝之共安儉苦。夫妻共乘薄笨車，出市買易，周用之外，輒以施人。”
　　何處清茶瀹一甌，鹹酸滋味沁心頭。玉泉山水清腴甚，可許詩人一潤喉。
　　【作者自注】京门水味鹽澀，不適清茶飲料。
　　【注】瀹：煮。南朝宋鮑照園葵賦：“曲瓢卷漿，乃羹乃瀹。”
　　憂時熱淚似長沙，四十年來客漢家。烈士未忘彈鋏志，一年一度上京華。
　　【作者自注】李提摩太君為余教導，近以條陳國計學務來京，邀余偕行以助書記，其人頗熱心，年已六十三，猶有壯心也。
　　【注】李提摩太，一八四五——一九一九。晚清時，英國在華傳教士。曾任“廣學會”（見另注）總幹事；曾籌款創建山西大學；曾出版萬國公報等數十餘種報刊，宣傳鼓动維新變法。對中國社會開啟民智，了解世界起重大影响；对中國上層政界人物亦有重大影响，其中以康有為等人为尤；对中國近现代新聞出版業，現代學校，宗教，賑災，國際貿易之發展亦具重大影响，有些還是開創性的。二千零六年，經中國社會科學院評選，李提摩太是對近現代中國社會影响最巨大之五十位外國人之一。
　　大風
　　空林怒嘯北風狂，一片寒鴉噪夕陽。卷地紅塵遮白雪，漫天黄霧撲宫墻。
　　二月被裘凍欲僵，寒衾如鐵擁胡床。使人遥憶江南月，楊柳春風燕子忙。
　　【箋】北國初春，猶嚴凍欲僵，清孔尚任有句：“那比江南江水上，綠波雙槳野梅香。”可謂異曲同工。
　　閏二月九日弟子劉素和邀遊農業試驗場
　　大好園林傍帝鄉，一灣碧水樹千章。非洲斑馬澳洲鳥，寒帶飛熊熱帶羊。鸚鵡架前巢翡翠，鵜鶘石畔宿鴛鴦。五州珍異搜羅盡，尔雅山經尚未詳。
　　楊柳樓臺又一村，竹亭水榭營朝暾。琪花瑶草儲温室，瑰貨奇珍列暢園。銅鶴磯頭窺碧落，金獅橋畔卧黄昏。深宫寶座乘華蓋，古柏高槐擁禁門。
　　【注】農業試驗場：即今北京動物園。
　　大風揚沙
　　又見北風狂，塵沙掩日光。衣冠蒙糞土，天地戰玄黄。面目黝然黑，鬚眉白也蒼。蕭蕭和淅淅，如雨打東墻。
　　【注】玄黃：玄為天之色；黃為地之色。故指天地。又引喻為天地混沌之氣。此處作後解。漢焦贛易林 蠱之泰：“玄黃四塞，陰雌伏謀。”
　　【箋】本首為一百年前北京揚沙寫照。
　　都門竹枝詞
　　長袍高髻内家妝，瓊姊蘭姨逛廟忙。六十老嫗頭盡白，也塗脂粉效秋娘。滿洲婦逛廟東西寺，東為隆裕寺，西為護國寺。
　　【注】瓊姊蘭姨：指各色婦女。
　　逛廟：清制凡滿蒙王公貴人諸內眷，例不許外出。唯每季可遊廟一次。
　　春雷乍震轆轤驚，御父頻傳叱馭聲。莫道崎嶇惟世路，要知夷險在神京。騾車。
　　【注】轆轤：車輪。清周龍藻詩隴頭水：“人言此水聲聲別，盡是征夫眼中血，萬古千秋共嗚咽。嗚咽聲，流未已，轆轤聲，行不止。”
　　御父：車夫。
　　叱馭：此處解為叱使拉車之牲口。
　　夷險：此處作艱險意解。前蜀韋莊詩和鄭拾遺秋日感事：“國運方夷險，天心詎測量。”
　　東安門外市場開，寶馬香車絡繹來。惟愛新奇番泊貨，嫣然笑语久徘徊。東安市場。
　　【注】番舶貨：外國貨；進口貨。
　　深宫宵旰切殷憂，志士彷徨家國謀。詎意京僚工粉飾，韓潭歌舞幾曾休。韓家潭。
　　【注】宵旰：宵衣旰食。天未亮即起身，天黑後才進餐。形容勤勞，一般稱頌帝王勤於政事。亦借喻帝王。此處含諷刺味。宋蘇軾上神宗皇帝書：“君臣宵旰，幾一年矣，而富國之效，茫如捕風。”
　　京僚：京官。中央政府官員。
　　韓潭：韓家潭。當是北京一處專供官僚顯貴冶遊之地。國難當頭，歌舞不休，此清政府中央大員寫照，可發一嘆。
　　南懸蒲席北銅鉦，列肆商標分外明。聞道人人稱幌子，由来標榜重虚聲。幌子。
　　【注】蒲席：蒲草編成之席，大而方正。因喻為廣告牌。
　　銅鉦：古代一種銅質樂器，下柄上方，其形頗似當今舉牌。因喻廣告牌。
　　幌子：舊時用布扎於竿頭，高懸在店鋪門外用以招攬顧客之招子。此喻店招。
　　深宵月黑路難行，電炬而今勝短檠。光耀晨星火如豆，流螢萬點繞皇城。京師電燈。
　　火車赴津過楊村有感
　　四望郊原積水平，當年流血嘆縱横。紙錢風送楊村道，憑吊忠魂聶士成。
　　【注】聶士成：因抗擊八國聯軍死節於天津之清軍將領。
　　丁沽旅館枯坐無聊偶占數絕
　　圍城電轍繞西東，夷險而今大不同。試望旭街租界地，黄昏燈火萬家紅。
　　【注】 電轍：有軌電車之路軌。
　　夷險：此處又解作平坦與險阻之意。明李東陽北上錄序：“平生一二朋舊，或取而觀之，知道路之夷險，居起之勞逸。”
　　旭街：明亮之街道。
　　八國居留畫界明，伊川被髮黯然驚，莫湔庚子無窮耻，猶有聯軍紀念名。
　　【注】伊川：伊川先生。宋理學家邵雍，程頤別號皆是。故此處喻為理學家，道學家。意彼如見租界景象，定當大驚失色。
　　與洪丈家納合攝小影題句
　　莽莽前塵二十年，無端霜鬢掩華顛。英雄老去心猶壯，事業文章晚更傳。
　　當年舞鶴許翩翩，彈指光陰卅六年。虚博頭銜新令尹，自慚鐵硯未磨穿。
　　與君萍水證前緣，先入東吴後入燕。都道不如歸去好，杏花春雨灑征鞭。
　　新吾故我總依然，鴻雪留痕證夙緣。縱使化身千萬億，真如色相有誰傳。
　　樂子班
　　體態輕盈壓小鬟，箏琶繁促赧朱顏。廻腸蕩氣欲喉曼，鄭衛遺音樂子班。
　　【注】 樂子班：泛指古代奏樂及歌舞之班子。其社會地位低下。
　　赧：此處作因害羞而臉紅。
　　鄭衛遺音：指春秋時鄭衛二國之音樂。喻為民間通俗之音樂，與儒家所推崇之雅樂相對，故亦被指為淫音。唐白居易詩鄧魴張徹落第：“眾耳喜鄭衛，琴亦不改聲。”
　　欄杆斜倚轉秋波，輕啟朱唇唤奈何。贏得津沽年少子，無端啼笑惹情魔。
　　【注】津沽：天津大沽並稱。泛指天津。
　　津門雜感
　　滯蹟津門雜感多，樓臺到處競笙歌。數錢姹女多于鯽，乞食貧兒似織梭。
　　【注】姹女：少女；美女。後漢書 五行志一：“河間姹女工數錢，以錢為室金為堂。”
　　洋場十里起崇樓，楊柳青青衛白流。碧眼虬髯知寶氣，鮫人珠淚黯然愁。
　　【注】衛白：衛水與白水。
　　鮫人珠淚：典出洞冥記：“（吠勒國人）乘象入海底取寶，宿於鮫人之舍。得淚珠，則鮫所泣之珠也。亦曰泣珠。”此句謂外國人所掠取之財物，皆中國人淚珠灑成。
　　大霧
　　歲在己酉冬，余家牯嶺路。圍爐小樓東，親戚快歡晤。忽然开窗牖，兒童驚喧訴。煙雲寒空濛，浮動如霞布。道是鄰居火，回禄來小駐。余乃矍然驚，積薪惑火厝。振衣出後庭，僮僕蹶然寤。西鄰驚吴姬，東舍噪稚孺。里人奔走告，深巷紛馳鶩。遠眺如鷹瞵，探首作狼顧。比鄰有空房，宵小潜昏暮。疇昔穿我墉，今或仍窟兔。殆效楚人炬，乘亂盗府庫。閽人肩長梯，猱升或蟻附。大索不得賊，余乃忽然悟。裊裊固非煙，冷霾何寒冱。天公施狡獪，乃作五里霧。空巷封白雲，朦朧迷玉樹。高閣恍凌煙，横江疑白露。大霧亦偶然，胡乃普驚怖。
　　【注】 牯嶺路：上海路名。
　　窗牖：窗戶。
　　回祿：傳說中火神。左傳 昭公十八年：“郊人助祝史除於國北，禳火於玄冥，回祿。”杜預注：“回祿，火神。”後喻火災。舊五代史 世襲傳二 錢镠：“元瓘幼聰敏，長於撫馭，臨戎十五年，決事神速，為軍民所附，然奢僭營造，甚於其父，故有回祿之災焉。”
　　矍然：驚懼貌；驚視貌。元辛文房唐才子傳 駱賓王：“為敬業作檄傳天下，暴斥武后罪。后見讀之，矍然曰：誰為之？或以賓王對。后曰：有如此才不用，宰相過也。”
　　火厝：積薪厝火意。喻隱伏之危機。漢書 賈誼傳：“夫抱火厝之積薪之下而寢其上，火未及燃，因謂之安。方今之勢，何以異此。”謂睡在極易引火之柴堆上，其危可知。
　　宵小：小人；壞人。明孫兆祥詩禾已黃歌：“蝗兮蝗兮禾已黃，恩斯勤斯匪爾糧。何不往嚙彼宵小之肝腸。”
　　疇昔：往日，從前。唐李白詩贈從弟南平太守之遙：“一朝謝病遊江海，疇昔相知幾人知。”
　　墉：墻。
　　楚人炬：指項羽縱火焚燒阿房宮事。唐杜牧阿房宮賦：“戍卒叫，函谷舉，楚人一炬，可憐焦土。”此喻縱火。
　　盜府庫：喻借機趁火打劫。
　　閽人：守門人。
　　猱升：喻如同猿猱般輕捷攀登高處。清史稿 綸布青傳：“地險絕，督兵猱升而上。”
　　寒冱：嚴重凍結，極寒。新唐書 西域傳下 識匿：“王居塞迦審城，北臨烏滸河，地寒冱，堆阜曲折，沙石流漫。”
　　坐廣學會樓中有感
　　危樓高聳傍通衢，獨立蒼茫送白駒。寂寞江鄉人躑躅，時與同人至荒村散步。高明屋宇鬼揶揄。東西築室聞邪許，左右驚車擾轆轤。左有火車右有電車终日轆轤之聲擾耳。到此詩情應更少，每當日暮返窮途。
　　【注】 廣學會：晚清時，外國在華傳教士，外國領事和商人组成之出版機構。以“以西國之學廣中國之學，以西國之新學廣中國之舊學”为宗旨，出版，發行了大量宣傳西方文明之書刊。
　　白駒：時光。
　　躑躅：作徘徊不進解。明陳子龍詩小車行：“叩門無人室無釜，躑躅空巷淚如雨。”
　　揶揄：嘲笑，戲弄。宋歐陽修詩葛氏鼎：“器大難用識者少，以使世俗遭揶揄。”
　　築室：營建房舍。詩 大雅 緜：“曰止曰時，築室於茲。”
　　邪許：勞動時眾人一齊用力所發出的呼聲。即號子聲。淮南子 道應訓：“今夫舉大木者，前呼邪許，後亦應之。此舉重勸力之歌也。”
　　轆轤：此謂車輪。
　　承同社哈文藻徐惟岱戴師鐸張純一曹曾涵管鶴吴德亮先後賜和再疊前韻
　　羣賢綵笔耀雲衢，抱甕才人困櫪駒。哈子筱泉自號抱甕知其韜匿者久。騎省文章人共賞，宋徐鉉有騎省集，徐為北宋文學家，以喻徐子藎丞之謙遜。剡源詩集口交揄。元戴表元有剡源集三十卷，詞藻富麗。以喻戴子之精銳。九齡家學傳風度，張九齡有曲江集，以喻張子仲侯詩具有家學。八斗才華運轆轤。曹植才八斗。以喻曹子恂卿之多才。得友管城風雅士，風雅士以喻管子西園。梅村載酒伴長途。吴祭酒為國朝詩家。以喻吴子寅齋。長途載酒以喻詩社初發軔。
　　己酉十一月二十七日地震（柏梁體）
　　仲冬天氣放早梅，深宵高閣煮新醅，忽然大地訝掀豗，上下震蕩波雲隤。屋宇動摇窗牖開，山嶽振撼五丁推。灝氣盤旋去復回，似有巨靈舉手抬。鰲魚鼓鬐羣相猜，瞬間滄桑劇可哀。沙鹿梁山話劫塵，前年桑港罹凶災。崇樓傑閣墮塵埃，朱簾繡闥生煙炱。地心熱力何恢恢，東西横穿達八垓。奔騰向我東亞來，六種震動響春雷。海上繁華錦繡堆，衣香鬢影夢驚纔。紅燭光摇玉鏡臺，香醪亂泛琉璃杯。壯士變色不敢咍，婦孺驚走互相隈。或疑火山发滂陪，芸芸眾生受燔煨。或謂仙山徙蓬萊，東瀛咫尺相溯洄。高陽遊客喜嘲詼，云是坤母腹震將產奇特之嬰孩，扶輿鬰積混沌胚。而今始結寧馨胎，西方美人每自媒。我看東亞大陸產雄材，天地震驚實奇侅。宇宙神秘何知哉。
　　【注】柏梁體：相傳漢武帝在柏梁臺和羣臣聯句，共賦七言詩，每人一句，每句用韻，一句一韻。後稱每句用韻之詩體為柏梁體。
　　掀豗：喧豗，喧鬧。宋蘇軾詩送蔡冠卿知饒州：“吾觀蔡子與人遊，掀豗笑語不可無。”
　　隤：崩頹，墜下。宋玉高陽賦：“磐石險峻，傾崎崖隤。”
　　五丁：神話傳說中五位力士。力能扛山。
　　灝氣：彌漫在天地間之氣。唐柳宗元始得西山宴遊記：“悠悠乎與灝氣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與造物者遊而不知其所窮。”
　　沙鹿：古時一座崩塌之山名。春秋 僖公十四年：“秋，八月辛卯，沙鹿崩。”杜預注：“沙鹿，山名，平陽元城縣東有土山。”
　　梁山：也是古時一座崩塌之山名。詩 大雅 韓奕：“奕奕梁山，維禹甸之。”春秋 成公五年：“梁山崩。”杜預注：“梁山在馮翊夏陽縣西北。”
　　煙炱：煙氣凝成之黑灰。
　　八垓：八方之界限。唐任公叔通天臺賦：“八垓可接於咫步，萬象無逃於寸眸。”
　　六種震動：六種，猶六區。謂上下左右前後六方。全方位。宋秦觀《龍丘子真贊》：“惟龍丘子以大塊為輿，元氣為駒，放意自娛，遊行六區。”
　　咍：嗤笑，譏笑。楚辭 九章 惜詠：“行不羣以巔越兮，又眾兆之所咍。”
　　滂陪：羅馬古城市。因火山爆發而被掩埋地下。今譯龐貝。
　　高陽：左傳：高陽氏有才子八人：蒼舒，隤敳，檮戭，大臨，厖降，庭堅，仲容，叔達，天下之人謂之八愷。
　　坤母：指坤后，大地。晉葛洪抱樸子 博喻：“方圓舛狀，逝止異歸，故渾象尊於行健，坤后貴於安貞。”
　　扶輿鬱積：盤旋升騰，積聚蓄勢之狀。唐韓愈送廖道士序：“氣之所窮，盛而不過，必蜿蟺扶輿，磅礴而鬱積。”
　　寧馨胎：寧馨兒。寧馨原意為如此或這樣。宋蘇軾詩平山堂次王居卿祠部韻：“六朝興廢餘丘壟，空使姦雄笑寧馨。”但後來用以對孩子的美稱。清趙翼詩亡室程恭人忌辰：“漫有牀前阿堵物，也多膝下寧馨兒。”
　　【評】 吴德亮評云：雄奇似龔定庵，而辭旨渾厚，則風騷之遺意也。
　　張純一評云：處處為時局寫照，情意痛摯，辭氣亦駸駸入古卓然大家。
　　徐惟岱評云：於燈紅酒绿之場，寫排山倒海之慨。定心熱力，横亘八垓，看我東亞大陸產雄材，作者直為自己寫影，西方美人那得不驚汗駭走。
　　哈文藻評云：西力東侵，排山倒海。作者從夾縫中寫出，天衣无縫，詢足警惕，懵懵者徒賞筆氣雄古，句調研煉，斯為皮相矣。
　　蜀東張青雲評曰：清奇鑱刻，陸離斑駁，生澀峭健中獨饒淋漓元氣，是故澀而生津；兼以胸襟之大，魄力之厚，下筆遂堪鎮紙也。
　　代某女士題神縵詩
　　敢將繡縵表誠虔，七寶莊嚴佛號宣。一室旃檀香馥郁，天花亂墜絳帷前。
　　【注】神縵：指覆蓋或遮擋佛像的大幅織物。信女為示虔誠，往往繡佛像，經文或其他圖案在其上，故又稱繡縵。
　　七寶莊嚴：形容佛教建築富麗堂皇，氣象莊嚴。涅般經卷中：“其殿中央，施師子座，七寶莊嚴，極為高廣。”
　　旃檀：即檀香木。佛寺用以燃燒祀佛。唐王維薦福寺光師房花藥詩序：“焚香不俟於旃檀，散花奚取於優鉢。”
　　一謫人間綺障多，空王宅外咏彌陀。原知色相無遮碍，未了塵根懺羯磨。
　　【注】空王：佛教語。佛之尊稱。佛言世界一切皆空，故稱空王。
　　彌陀：阿彌陀佛之省稱。意為無量壽佛，西方極樂世界之教化之主。與釋迦，藥師並稱三尊。宋蘇軾詩絕句之一：“市區收罷豚魚稅，來與彌陀共一龕。”
　　羯磨：佛教語。指身，口，意三方面之活動。一旦發生便不會消失，將引起連續不斷之因果報應。梁啟超余之死生觀：“佛說一切萬象悉皆無常，剎那生滅，去而不留，獨於其中有一物焉，因果連續，一能生他，他復生一，前波後波，相續不斷，而此一物名羯磨。”
　　己酉除夕述懷
　　又值桃符换舊時，愧非賈島祭新詩。年來人事苦纏繞，敢效吴儂唤賣癡。
　　【注】桃符：指春聯。每屆新年，以新聯換下舊聯。古時最早對聯書寫於桃符板上，後因之稱。清俞正燮癸己存稿 門對：“桃符板，即今門對，古當有之，其事始於五代見記載耳。”
　　賈島：唐范陽人，著名詩人。嘗於京師騎驢苦吟，煉“推”，“敲”二字未定，引手作勢，不覺衝京兆尹韓愈。愈詰之，駐久，言“敲”字佳。此作者自謂未能如賈島一樣推敲詩句。
　　吳儂：吳人自稱吾儂，稱人曰渠儂，個儂，他儂。皆用儂字。故以吳儂稱吳人。元張可久詞折桂令 遊金山寺：“誤汲南泠，笑殺吳儂，不記茶經。”
　　賣癡：宋時吳地民俗，除夕小兒繞街呼叫賣癡賣獃。意謂將癡獃轉移於人。元高德基平江紀事：“吳人自相呼為獃子，又謂之蘇州獃。每歲除夕，羣兒繞街呼叫云，賣癡獃，千貫賣汝癡，萬貫賣汝獃，見買盡多送，要賒隨我來。”                                                                                                         
　　庚戌（1910）
　　庚戌正月航海入都至黑水洋簡同社諸子
　　客歲征軺紀北遊，輕裝今又上扁舟。蒼茫鯨浪三千里，惆悵燕雲十六州。黑水滔天天色暮，綠波送客客心愁。諸君記取歸期近，轉瞬江樓月一周。
　　成山角阻風
　　猛聽西風徹夜號，艨艟巨艦等鴻毛。狂飙吹海山靈感，白浪穿窗水勢滔。有一巨浪打入余室衣物盡濕。冒險鄰舟回短棹，壯遊客子濕征袍。停橈鎮日望滄海，更見靈胥駕怒濤。
　　致戴覺民用秋士韻
　　航海北遊遇颶風，驚濤駭浪滄溟東。輕舟起落倐萬丈，浮沉人世得每同。風波險惡尚能渡，世路崎嶇不可通。白浪打頭兀然立，蕩滌塵襟意氣雄。海若逡巡潜舟底，馮夷舞蹈返太空。忠信涉波非虚語，此意何須問碧翁。吁嗟乎，人情險惡逾風浪，翻雲覆雨憂心忡。矧乎虬髯碧眼非族類，楊墨異端不可攻。秣陵戴子負奇氣，翻然高蹈出樊籠。延陵吴子發浩歌，河梁一曲送飛鴻。男兒放眼在千古，奚慮百載通與窮。幽幽天地待旋轉，遑論半世感飄蓬。
　　【注】海若：傳說中海神。楚辭 遠遊：“使湘靈鼓瑟兮，令海若舞馮夷。”
　　逡巡：此作頃刻，極短時間解。唐張祜詩偶作：“偏織青宵路上人，相逢祗是語逡巡。”
　　馮夷：傳說中黃河之神。泛指水神。
　　忠信：忠誠信實。古代儒家以此為士人立身之本。經二千年積累，亦是我民族基本性之一。宋史 黃洽傳有一段文字可為此注解：“居家不欺親，仕不欺君，仰不欺天，俯不欺人，幽不欺鬼神，何用求福報哉。”而文革來，已漸見隳弛。
　　碧翁：即碧翁翁。猶天公。明袁宏道詩天壇：“碧翁難道是無情，分合千年議不成。”
　　矧乎：況且。唐李邕岳麓寺碑：“信尙敬田，作為塔廟，追存實相，加名寶山。矧乎弓治筆精，陶甄意匠，留書藏石，緘妙俟時。”
　　虬髯碧眼：謂外國人。當時中國深受外國列強蹂躪，且有被瓜分之虞。故國人對之有警覺之心不難理解。
　　楊墨異端：楊，朱。墨，墨翟。戰國時兩學問家，楊主張為我，墨主張兼愛。因與儒家對立而被目為異端。宋陳亮與應仲實書：“近世張給事學佛有見，其為人心之害，何止於戰國之楊墨也。”
　　秣陵：南京古名。
　　延陵：常州古名。
　　奚慮：為何慮及，不必慮及。
　　【評】吴寅齋評云：以壯遊所遇之風波喻世路崎嶇，有悲壯凄凉，有無限感慨。可與李白行路難並傳。至脈理精細，轉折無痕，非老於此者不辦。
　　蜀東張青雲評曰：通篇豪宕感激，風骨遒上，作者飽經世途蹭蹬而愈挫愈勇，其心靈之美折射毫端；至若藝術上之渾灝一氣神理綿邈則乃餘事。
　　入都雜咏  旅館望月
　　孤燈旅館度春宵，銅漏聲稀夜寂寥。忽見長安一片月，無端離緒動今朝。
　　聲聲擊柝達重城，獨擁寒衾夢未成。睡起中庭人語静，子規聲里月三更。
　　【注】擊柝：古代巡夜人敲擊木梆以報更。易 繫辭下：“重門擊柝，以待暴客。”
　　對鏡有感
　　青春歲月幾多時，對鏡居然鬢有絲。壯志蹉跎傷老大，緇塵今復走京師。
　　【注】緇塵：黑色灰塵。亦喻世俗污垢。南朝齊謝眺詩酬王晉安：“誰能久京洛，緇塵染素衣。”
　　半生憂患最工愁，太息年華似水流。三十功名猶未立，等閑白了少年頭。
　　眺雪
　　宵來料峭訝東風，睡起方知雪蔽空。乘興驅車閑眺望，九重宫殿玉玲瓏。
　　擁爐
　　朔方豪客上皇都，偶覺春寒晝擁爐。不是南人偏耐冷，吴綿着體暖生膚。
　　清明即事
　　匆匆離家一月更，花朝寒食又清明。紙錢風裏飄蘭麝，寶馬香車出郭行。
　　輕塵微雨灑燕京，柳色舒青天氣晴。倚枕忽聞天上曲，兒童徹夜放風箏。
　　和劉石語原韻
　　弱冠慕投筆，詎甘牖下老。迄今三十許，老娘綳兒倒。遺書讀未能，蠻語未通曉。願耐臣朔饑，不食上林棗。安我舊儒冠，檢點新詩稿。人事閱滄桑，江山空文藻。且訂歲寒盟，奚慮春色惱。結社但論詩，令名或永葆。
　　【注】老娘繃兒倒：三十老娘，倒繃孩兒。老娘，接生婆。謂接生事已為三十年之久，包扎新生兒，應是手到即成之事，卻偏偏倒繃。喻多年老手，對素習之事一時失誤。清蒲松齡聊齋志異 念秧：“主人挽首曰：作老娘三十年，今日倒繃孩兒，亦復何說。”
　　濁世快清談，吟鬢日以老。寂寂好河山，新亭醉潦倒。陽春大地回，天雞忽唱曉。嘯侣集淞濱，新詩付梨棗。卓哉劉賓客，騷壇紛馳稿。健筆闘尖叉，夙昔揚文藻。卜居絕塵簾，襟懷滌煩惱。願隨赤松遊，使我顏色葆。
　　【注】 梨棗：舊時刻板印書多用梨木和棗木，故以為書版之代稱。蘇曼殊《畫語自序》：“爾時何震搜衲畫，將付梨棗。”
　　闘尖叉：尖叉二字，在古詩中皆屬險韻，為之極難工整，非才高者不能。而蘇軾獨有好句，蘇轍，王安石步韻句亦好。後世復以險韻為闘詩之典。秋瑾女士詩意難忘：“爐煙銷馝馞，箔影闘尖叉。”
　　赤松：即赤松子。上古時之仙人。
　　庚戌三月同社張仲侯應聘赴杭主講全浙師范學校賦此贈行
　　無端聚散話萍踪，小敍離懷載酒從。南國籬蘅崇翠藻，西湖桃李正繁穠。說文我愧無雙譽，立馬君登第一峰。寄語錦鱗傳妙句，臨安山水接吴淞。
　　張仲侯簡鍾景竹詩誤作景竹女士，戲賦此章以博一粲
　　人道觀音是女神，低眉菩薩不生嗔。非關諸葛貼巾幗，錯認留侯作婦人。本是有斐歌菉竹，誤疑翠袖倚湘筠。小名豈似楊家女，指點燃犀温太真。
　　【注】 張仲侯，鍾景竹：皆為作者詩友。互不相識。
　　生嗔：生氣，發怒。
　　諸葛貼巾幗：謂諸葛亮嘲司馬懿怯弱，而贈送婦女衣物事。
　　留侯：漢張良。史記 留侯世家：太史公曰：“余以為（留侯）其人計魁梧奇偉。至見其圖，狀貌如婦人好女。蓋孔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留侯亦云。”知張良相貌娟好如女子。
　　有斐：斐，有文彩貌。詩 衛風 淇奧：“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此喻君子。
　　菉竹：藎草之別名。詩 衛風 淇奧：“瞻彼淇奧，綠竹猗猗。”唐陸德明釋文：“草木疏云：有草似竹，高五六尺，淇水側人謂之菉竹也。”
　　燃犀：南朝宋劉敬叔異苑卷七：“晉溫嶠至牛渚磯，聞水底有音樂之聲，水深不可測。傳言下多怪物，乃燃犀角而照之。須臾，水族覆火，奇形怪狀。”後喻明燭幽微，探視真切。
　　楊家女：楊玉環。亦名楊太真。
　　溫太真：溫嶠，字太真。東晉明帝時，屢拜大官。楊太真，溫太真有男女之別，孰能混同，以博一粲耳。
　　法政同學邀轉學神州大學，哈筱泉作詩謝之，余亦用其原韻拟四絕以示之
　　觀光勸我上神州，自笑蹉跎雪滿頭。塗抹本來年少事，孩兒綳倒老娘羞。
　　野性由來隘九州，偶然游戲效埋頭。不辭寒暑忘饑渴，对卷拈鬚暗自羞。
　　依劉偏又失荆州，日暮徘徊古渡頭。煩惱自尋深自侮，笑談應被俗人羞。
　　杯酒難消磊落州，致因榮利再低頭。功名早見浮雲幻，肯惹當年馮婦羞。
　　約同人遊吴淞望東海登廢壘而賦此
　　極目沙洲動客愁，於今海水嘆横流。癡雲黯淡滄江暮，故壘摧殘澤國秋。鑄錯何人沉鐵鎖，籌邊底事缺金甌。我来遣興增惆悵，蘆葦蕭森起白鷗。
　　【注】癡雲；停滯不動之雲。李商隱詩房中曲：“嬌郎癡若雲，抱日西簾曉”。
　　鑄錯：喻無可挽回之錯誤。清陳炽税利：“太阿倒持，授人以柄，九州之鐵，鑄錯竟成。非惟中國所未聞，抑亦西人所不及料也。”
　　籌邊：籌劃邊境事務。
　　金甌：喻國土。秋瑾詞鷓鴣天：“金甌已缺總須補，為國犧牲敢惜身。”
　　【笺】清道光二十年六月二十一，英艦四十八艘，士兵四千餘人，抵廣州海面，鴉片戰爭始。至道光二十二年五月初八，英軍攻占吴淞炮臺，江南提督陳化成死節。同年七月二十四，簽訂南京條約。吴淞炮臺撤，遂成所謂廢壘。从此國門洞開。
　　【評】曹恂卿評云：氣息渾厚，運典遣詞，虚實兼到，蓋非老于詩律不辦。騷壇元帥，斷推此種。一结饒有逸韻，得漁洋法。
　　吴寅齋評云：一起便有無限感慨，颔聯沉鬱悲壯，酷似少陵佳句。頸聯諷刺極是，使籌邊諸公聞之當爽然自失矣。一結寓情于景，含蓄得妙。
　　蜀東張青雲評曰：沉痛郁怒，慷慨雄深，三唐之嗣音也。
　　一望吴淞氣象開，瀟瀟風雨自東來。蕪城日落江頭路，古戍秋高海上臺。設險殊違柔遠術，撤防乃見御邊才。英雄千古難淘恨，對此同飲濁酒杯。
　　【評】 哈文藻評云：中二聯欲歌欲哭，似嘲似諷，具離騷之憂思，寓國風之隱刺。一結借杯酒以消千古積恨。真有拔劍斫地，搔首問天之慨。
　　吴寅齋評云：蒼秀如老樹着花，惟少陵晚年有此妙境。
　　蜀東張青雲評曰：其歌也有思，哭也有懷，詩格沉郁卓煉，足征學杜而得髓。
　　社友以孝廉方正四字義分銓每句咏詩者，余戲效其體
　　草野英雄絕母裾，天厨簠簋勝園蔬。文章但解論圓法，可有公權筆諫書。刺新進
　　【注】天厨：天庭之庖厨。謂其華貴。
　　簠簋：簠與簋，兩種盛黍稷稻粱之禮器。喻酒食，筵席。
　　公權：柳公權。以正楷著稱。
　　【評】曹恂卿評云：寓方正二字，意極蕴籍。
　　蜀東張青雲評曰：下筆犀利而有藏鋒，可謂善者之韋弦，惡者之龜鑒，大有詩教遺意。
　　叩别雙親兩淚漣，整装博得買書錢。東西南北桑弧志，目的從來在不偏。勖遊學
　　【注】桑弧志：指壯志，大志。明無名氏金雀記：“花姿柳眼情方脗，匆匆又在離分。桑弧矢志未全伸，惜別頗增新悶。”
　　【評】吴寅齋評云：描寫方字，活現紙上。
　　蜀東張青雲評曰：四字寓意關合極妙，如水中著鹽，迄無鑿痕。
　　烏啼子夜倍思親，惟有榆錢餽我貧。半畝池塘春草夢，月明不作倚樓人。述感
　　【注】榆錢：榆莢。因其形似小銅錢，故稱。唐施肩吾詩戲詠榆莢：“風吹榆錢落如雨，繞林繞屋來不住。”
　　【評】吴寅齋評云：吐屬風雅，神韻悠然，暗合寓意，惟妙惟肖。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此語可一持贈。
　　蜀東張青雲評曰：渾成雋妙，殊耐咀嚼。斯種題材雖屬遊戲筆墨，然胸無慧珠者，則往往易墮板滯質實之障，戛戛乎難哉。作者運筆若即若離，舉重若輕，遂化腐朽為神奇，才難之嘆，端為此公而發。
　　遊哈同花園 限由樓頭韻
　　不上箕山揖許由，遊驄如水入迷樓。蘭姨瓊姊牽羅袂，鞵印香泥浣鳳頭。
　　【注】哈同花園：即愛儷園，因為猶太人哈同所營造，故稱。為清末民初滬上私家名園。逢節日或喜慶日，才充許國人入內遊覽。
　　箕山揖許由：許由：傳說中遠古時人。堯欲讓天下與由，由即遁於潁水之陽，箕山之下隱居。堯又召為九州長，由不願聞，洗耳於潁水之濱。宋陸游詩遣興：“靜觀世事頻興嘆，千載前時有許由。”
　　鳳頭：古時繡花女鞋。鞋頭繡有鳳凰圖飾。宋蘇軾詩謝人惠雲巾方舄：“妙手不勞盤作鳳。”自注：“晉永嘉中有鳳頭鞋。”
　　涉趣園林許自由，聽風亭畔望雲樓。杜陵廣厦推宏抱，億萬蒼生盡仰頭。
　　【注】聽風亭，望雲樓：皆為花園內八十三景之一。
　　本來塵世傲巢由，逐隊登臨庾亮樓。為有哀鴻棲澤國，嗷嗷聲送海西頭。
　　【注】巢由：巢父與許由之並稱。巢父亦為堯時隱士。晉皇甫謐高士傳 巢父：“巢父者，堯時隱人也，山居不營世利，年老以樹為巢而寢其上，故時人號曰巢父。”指隱居不仕者。
　　庾亮樓：樓名。一名庾公樓，在江西九江。傳說為晉庾亮鎮江州時所建，但不足信。後泛指樓閣。
　　禁纸煙 限車花家韻
　　金錢外溢滿篝車，拈得巴菰學醉花。今日相思灰得未，餘香猶惹綺羅家。
　　【注】篝車：水車。古代農村以此輸水入田中。此處喻進口國外香煙，致使金錢源源不斷外流。
　　巴菰：吐巴菰。香煙之音譯。
　　吹氣如蘭玉女車，黄金燦爛幻空花。忘憂何必相思草，論茗清谈處士家。
　　【注】相思：似是當時一種香煙商標名。
　　昔日商標駕炮車，霎時消散眼前花。廣場十里何清曠，掃蕩妖氛百萬家。
　　【注】炮車：指香煙。當時有三炮臺牌香煙。
　　梅雨連綿雜感坌集，口占三絕冠以成句，錄呈同社諸子
　　黄梅時節家家雨，丹陛綸音處處驚。薄海饑民嗟粒食，奈何猶待九年耕。
　　【注】丹陛綸音：朝廷之詔言。唐劉禹錫謝賜冬衣表：“三軍挾纊，俯聽綸音，九月授衣，載馳天使。”
　　九年耕：謂清政府九年立憲預備期。光緒三十二年（一九零六年），清政府在重重壓力下，不得不同意實行君主立憲制，實行民主。但預備期為九年，雖後又改為五年，終因無誠意，而被暴力革命所推翻。本首借饑民喻對民主之渴望，遑待九年之久耶。
　　梅子黄時日日晴，空前盛會說南京。東鱗西爪羅珍異，黼黻休明飾太平。
　　【注】南京：是年，南京舉辦博覽會，以粉飾太平。
　　熟梅天氣半日陰，冷暖隨人涉世深。面目炎凉頻變換，天猶如此况人心。
　　秋興八首以貧，弱，賤，愚，私，薄，固，苟八義分咏，與同社抱甕，蘅史同作
　　痛哭窮途澀阮囊，西風黄葉滿江鄉。齊人富貴從東郭，漢帝金銀寐北邙。赤子療貧螬食李，計臣籌策鼠搬薑。野無青草空羅掘，並世何人繼孔桑。（貧）
　　【注】秋興八首為杜陵五十七歲居夔所始作，筆力石破天驚，千古以降，向為後世詩人所追摹。清方東樹曰：“秋興者，因秋而發興也。謂之興者，意寄於彼，隨指一處一事為言，又在此而思他處也。而皆以己為緯，以秋為主，以哀傷為骨。”此家惺公作，應得其深旨。
　　阮囊：錢囊羞澀。喻窮困。
　　齊人：平民百姓。
　　東郭：史記 滑稽列傳：“東郭先生久待詔公車，貧困饑寒，衣敝，履不完，行雪中，履有上無下，足盡踐地，道人笑之。”亦喻窮困。
　　北邙：邙山。因在洛陽之北，故稱。王侯公卿多葬于此。喻為墳墓或墓地。
　　赤子：赤貧之人。
　　螬食李：孟子 滕文公下：“井上有李，螬食實者过半矣。”
　　計臣籌策：大臣們籌劃國策。
　　鼠搬薑：朱國楨涌幢小品 竹軒：“某獨嗜書，每得一書，手自披對，缺板脱字，則界烏絲欄紙，乞善書者補之。笑謂人曰：‘吾猶老鼠搬生薑，勞無用也。’”喻勞而無用。
　　孔桑：孔僅和桑弘羊，兩者皆西漢治理經濟能人，西漢賴以成為繁榮之帝國。本首謂清政府治國無方，國民赤貧之况。
　　蕭疏秋柳更多姿，瘦减腰圍不自知。世道於今成妾婦，中原何處覓男兒。柔腸日轉難求偶，媚骨天生但守雌。何日能湔巾幗耻，蠻鞾窄袖擁旌旗。（弱）
　　【注】巾幗耻：三國時，因司馬懿不交戰，諸葛孔明以婦人服相贈羞辱之。蠻鞾：鞾同靴。一種跳舞用鞋。
　　窄袖：舞袖。本首謂清政府对外之軟弱如同婦人一般。
　　營巢幕燕可憐秋，凉雨凄風滿地愁。誰見英雄遭束縛，忍教牖户失綢繆。焚書浩劫悲黔首，伴食高官盡白頭。太息祖龍尋幻夢，金湯萬里帝王州。（愚）
　　【注】牖户：窗門。喻黎民百姓。
　　焚書浩劫：指秦始皇焚書坑儒，喻清政府愚民政策。
　　伴食：謂陪襯或虚設。梁啟超論請願國會當與請願政府並行：“然今之置此職，不過位置羸老戀棧之閑員，除列席之軍機大臣外，自皆伴食也。”亦謂執政大臣庸懦而不堪任事。宋史 胡詮傳：“孫近傅會檜議，遂得参知政事，天下望治有如饑渴，而近伴食中書，漫不敢可否事。”喻清政府官員不作为，誤民誤國也。
　　祖龍：秦始皇。本首謂清政府愚民同时愚了國家，愚了自己。明已危機四伏，却自以為百世帝業，金湯永固，萬壽無疆。
　　絕代佳人賦墜樓，殘花零落故園秋。蒼生舉世成芻狗，名姓隨人唤馬牛。奴隸自甘黄帝裔，王孫竟作楚人囚。而今冠履都顛倒，盡許輿臺傲九流。（賤）
　　【注】墜樓：跳樓自殺。用綠珠典。
　　芻狗：草扎之狗，賤物。老子：“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輿臺：賤職。古代十等人中兩個低微等級之名稱。
　　直道難行近式微，沽名幾輩寸心違。絕無公德推人己，那有同情表是非。治劇醫成全體瘠，藏嬌豢得小妾肥。傷心一語真癡絕，利益均霑釀禍機。（私）
　　【注】直道：正道，指確當之道理，准則。韓非子 三守：“然則端言直道之人不得見，而忠直日疏。”
　　式微：衰微，衰敗。詩 邶風 式微：“式微式微，胡不歸。”
　　治劇句：謂清政府官員治國無能，人民一片赤貧。
　　藏嬌句：謂清政府官員貪瀆腐败，個人窮奢極欲。
　　結聯點出吏治腐敗之根源所在。清末吏治腐敗，如官場現形記，二十年目睹之怪現象暴露已久，為眾所周知。然清中央政府治腐力度亦大矣。例如楊乃武與小白菜冤案，一百多名大小官員被惩處，追責直至封疆大臣（省長），但腐敗未有稍殺。
　　清颸拂拂皺湘紋，一襲羅衣映夕曛。世態輕浮迷曉霧，人情冷淡幻秋雲。家庭革命多凉德，骨肉操戈涣大羣。同履春冰危險地，夷然舞蹈醉眼醺。（薄）
　　【注】凉德：道德澆薄，無情無义。左傳 莊公三十二年：“虢多凉德，其何土之能守。”
　　大羣：大眾民眾。康有為大同書：“何以成名譽而合大羣，何以充職業而任師長。”本首謂清政府荒政，致使世道澆漓，人心不古，民族道德陵替之時，即國家基礎崩潰之日。不以為憂，反醺然自醉。
　　人比黄花嘆故吾，依然霜鬢壓頭顱。井蛙坐困思觀海，窟兔紛馳尚守株。千里江流難轉石，一鞭日暮滯迷途。風雷不作魚龍化，終見螔蝓貼壁枯。（固）
　　【注】轉石：轉動石塊。漢張衡西京賦：“複陸重閣，轉石成雷。”本句喻清政府之頑固雖江河大川之力亦難撼動。
　　迷途：錯誤之路，本句喻清政府猶迷戀於絕路。
　　魚龍化：魚躍龍門，即化為龍。喻世事或人事之根本變化。
　　螔蝓：蝸牛也。本首喻清政府祗求皮毛之改革，堅持祖宗制度不准稍更，因陷入絕境。
　　但見懷金要路登，未聞正士逐雲騰。金釵十二羅鶯燕，珠履三千效犬鷹。滿架芸編成朽蠹，盈廷樊棘集青蠅。不知誰抱卞和璞，抒寫憂懷對杜陵。（苟）
　　【注】金釵十二：喻姬妾眾多。白居易詩酬思黯戲贈：“鍾乳三千兩，金釵十二行。”
　　珠履三千：有謀略之門客。此喻清政府豢養而充作鹰犬之士人。
　　芸編：書籍。芸，香草，置書頁内可以辟蠹，故稱。陸游詩夏日雜題之五：“天隨手不去朱黄，辟蠹芸編细细香。”
　　青蠅：蒼蠅。诗 小雅 青蠅：“營營青蠅，止於樊。豈弟君子，無信讒言。營營青蠅，止於棘。讒人罔極，交亂四國。”本首喻朝廷之上，尽集讒佞之輩，即狗屠懷金亦可買官。而皇室高官依舊耽于聲色，日甚一日。
　　【評】曹恂卿評云：以哀感頑艷之筆，寫世局變幻之情，牛渚燃犀，秦庭照鏡，無以逾此，而尤可貴者，出語高渾，不為纖巧刻畫，亦警策，亦詼諧。足以針愚砭頑，有功世道。至抱定秋感分咏，不脱不離，亦非能手不辦。
　　张仲侯評云：隨時感事，輒形于聲，無限情意，無限愁哀。讀之使人太息咽泣而不能已。誠離騷之嗣音也。
　　吴寅齋評云：窮世局之變，探禍亂之源，筆力如馬班，議論如賈董，特出八韻語耳。格調既新，句法亦奇，天授神詣，自成一家。蓋非徒詩人之詩也。至各首不脱秋字，意義尤見匠心。
　　哈筱泉評云：浣咏八律，言皆有物，語不離宗。其中沉痛之處而又以詼諧之筆出之。詩境至此，真令人不厭百回讀。
　　蜀東張青雲評曰：八詩渾淪萬象，博大沉雄，而復蘊藉多慨，唱嘆有情，於家國盛衰及世道人心尤三致意焉。故有一腔熱忱，有三副痛淚，亦所謂“家國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之征耳。
　　庚戌九月與同人遊愚園
　　秋光何處好，樓閣起晴煙。尋菊来三徑，烹茶訪六泉。勝遊驚海曲，險語辟人天。與張仲侯，吴寅齋，哈筱泉三君縱談天演宗教哲理。孰有園林癖，愚公但愛錢。
　　【注】愚園：清末民初間，滬上名園。今廢，尚有愚園路。
　　三徑：指歸隱者之家園。晉陶潛歸去來辭：“三徑就荒，松竹猶存。”
　　六泉：指園中泉水。所謂天下第幾泉，皆有重複，蓋因隨意可命之。
　　海曲：海隅，海灣。唐王勃滕王閣詩序：“屈賈誼於長沙，非無圣主；竄梁鴻於海曲，豈乏明時。”
　　人天：人間天上。晉書 陸雲傳：“帝堯昭煥而道協人天，西伯質文而周隆二代。”
　　庚戌秋冬之際上海檢查鼠疫風潮陡起，感而賦此
　　鼠輩由来種禍胎，翻箱倒箧引魔來。人傳市虎百斯罵，我見城狐兩不猜。刳腹臆談驚孕婦，抉眸瞽說訝羣孩。原知救世須仁術，無奈疑團剖未開。
　　【注】市虎：市中之老虎。市本無虎，因喻流言蜚語。語本韓非子 內儲說上：“龐恭與太子質於邯鄲，謂魏王曰：今一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曰：不信。二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曰：不信。三人曰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信之。龐恭曰：夫市之無虎也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今邯鄲之去魏也遠於市，議臣者過於三人，願王察之。”
　　城狐：謂城狐社鼠。城墻洞中之狐貍，社壇裏面之老鼠。喻有所憑依而為非作歹之人。唐李商隱詩苦虔州楊侍郎：“甘心親垤蟻，旋踵戮城狐。”此聯謂社會上各色謠言紛起，皆為別有用心者所炮制。
　　刳腹臆談，抉眸瞽說：指謠言。是時當流傳刳孕婦之腹，抉小兒之目，方能阻止疫病流行。
　　末聯作者自知救世需用仁術（針對上述二種謠言），但如何能防治鼠疫，則疑慮不解。
　　題林紉蘭女士鵑血吟詩稿
　　一讀君詩一愴神，杜鵑啼血送殘春。文章出絕斷腸集，惆悵當年朱淑真。
　　【注】斷腸集：宋朱淑真詩集名。
　　朱淑真：宋代女詩人詞人。生於官宦家庭。相傳因婚姻不諧，抑郁而終。詩詞多幽怨，流於感傷。
　　啼痕滿袖感雙娥，宛轉蕭娘子夜歌。千古佳人蘇蕙錦，偏逢薄倖竇連波。
　　【注】蕭娘：南史 梁臨川靖惠王宏傳云：宏受詔侵魏，軍次洛口，前軍克梁城。宏聞魏援近，畏懦不敢進，魏人知其不武，遺以巾幗。北軍歌曰：“不畏蕭娘與呂佬，但畏合肥有韋武。”言宏怯懦如女子。後以“蕭娘”為女子泛稱。
　　蘇蕙：曾織五彩錦迴文璇璣圖贈斷絕音訊之夫婿竇滔，因和好如初。
　　竇連波：即竇滔。前秦秦州刺史，曾有休妻之念。
　　郊行見有陸上舟居者口占二絕
　　浮家半世苦遷流，從此風波永不愁。一樣閭閻塵撲地，任他西北有高樓。
　　輕舸吹向小橋頭，岸上人家一葉舟。三尺門楣蓬背起，安排户牖費綢繆。
　　辛亥（1911）
　　三十九歲生日述懷
　　宣統三年正月之三日，揆余初度三十有九年。誕生之歲季夏适逢閏，懸弧吉日尚在立春前。今年遇閏立春復相似，俯仰今昔人事嘆變遷。當年红羊銷劫已十載，意國一統羅馬盛事傳。中外和親十洲慶澄鏡，垂髫嬉戲鼓腹頌堯天。中歷乙亥丁亥復己亥，三豕渡河檢我紀我編。三十年來中原正多事，外侮頻仍喪我國家權。男兒立世未能湔國耻，書空咄咄不著祖逖鞭。壯不如人歲月等閑度，少年豪氣銷散如雲煙。束髮讀書窗甘牖下老，舉世汶汶富貴何求焉。班生傭書甘作封侯願，服我儒冠守我青寒氊。縱目五洲飽眼看世變，千古運會不後亦不先。我願天生英雄造事勢，沐日浴天乾坤大轉旋。試看山河帶礪黄龍舞，我乃對之執鞭控錦韉。盾鼻磨墨譜我鐃歌樂，此時此際豪興復翩翩。日月逝矣老大徒傷嘆，發我狂歌鯫生勉之旃。
　　【注】揆：揆次，意次第已度三十九歲。
　　懸弧：古代風俗尚武，家中生男，則於門左挂弓一張。後因稱生男為懸弧。語本禮記 內則：“子生，男子設弧於門左，女子設帨於門右。”
　　紅羊浩劫：指國難。宋柴望考證自戰國至五代間之變亂，發生在丙午，丁未年者多達二十一次。因丙丁屬火，色紅；未屬羊，故稱為紅羊。一九六六年丙午，文革浩劫始。
　　意國一統：指意大利復興運動。其民主革命歷經失敗，至一八七零年，終於合倂羅馬，完成意大利一統。
　　乙亥：一八七五年。丁亥：一八八七年。己亥：一八九九年。作者出生於同治癸酉（一八七三年），至本年辛亥，已度過三個整亥年。
　　三豕：亥屬豬，即豕。
　　祖逖：東晉范陽人，字士稚。慷慨有節尚，中夜聞雞起舞，並有英氣。晉元帝時率部渡江，中游擊楫，誓復中原。曾軍屯雍丘，盡復黃河以南國土。後因東晉內亂，恢復未成，憂憤而死。為復國英雄之典。
　　汶汶：玷辱。楚辭 漁夫：“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乎？”
　　班生傭書：見另注。
　　山河帶礪：帶，衣帶。礪，砥石。喻江山國土綿無絕期。史記 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封爵之誓曰：使黃河如帶，泰山若礪，國以永寧，爰及苗裔。”
　　錦韉：馬鞍下面之墊子。亦借指馬匹。
　　盾鼻磨墨：盾鼻，盾牌之把手，在盾牌上磨墨，喻軍情倥傯之際，急就檄文。清趙翼詩述庵司寇新刻大集見貽展詠之餘為題長句兼懷亡友璞函：“矛頭米淅咽風餐，盾鼻墨磨揮露布。”
　　鐃歌：軍樂。傳說為黃帝，岐伯所作。馬上奏之，以激勵士氣。亦用於啟程，慶功，班師等場面。曹亞伯武昌起義：“擇日出師，當天誓眾，鐃歌初唱，漢幟齊張。”
　　鯫生：猶小生，自稱之謙詞。唐劉禹錫謝中書張相公啟：“豈唯鯫生，獨受其賜。”
　　勉旃：努力。旃，助語，之焉之合音字。此句中為作者自勉。宋歐陽修詩送謝中舍：“人生白首吾今爾，仕路青雲子勉旃。”
　　【箋】本首寫於辛亥革命前夕。當是時，起義之局，已萬事俱備，獨欠東風。作者以詩人之敏感，寫志士之壯懷。直欲為革命軍盾鼻磨墨，作討伐韃虜之檄文。
　　弔黄花岡 限陽香場韻
　　空說揮戈效魯陽，五羊城外骨埋香。荒墳七二非疑冢，姓氏流傳壯士場。
　　【注】黃花岡：宣統三年辛亥三月二十九日，公元一九一一年四月二十七日，同盟會在廣州舉行武裝起義，因事先消息漏露而敗。喻培倫，林時塽，林覺民，方聲洞等八十六人（一說一百餘人）死難。由善堂及潘達微收殮遺骸七十二具合葬於廣州城郊黃花岡。史稱“黃花岡七十二烈士”。民國成立後，於此建烈士墓，紀功坊，墓亭，碑石等。中山先生書“浩氣長存”四字。一九二二年，查得七十二人全部姓名，於碑旁立石鐫之不朽。此役，實為封建專制之喪鐘。數月後，武昌起義爆發，並迅即席卷全國，二千年之帝制轟然崩塌。
　　揮戈魯陽：見另注。
　　五羊城：廣州。
　　七二疑冢：曹操死後，為不讓後人發墳，故設七二疑冢。
　　起蟄蛟龍運厄陽，冤禽沉石海南香。可憐碧血殷花埭，記取他年牧馬場。
　　【注】冤禽沉石：冤禽，精衛鳥之別稱。猶精衛銜石填海故事。喻人意志堅定，百折不回。
　　花埭：開滿鮮花之堤岸。
　　牧馬場：牧馬，此喻為胡騎。杜甫詩近聞：“近聞犬戎遠遁逃，牧馬不敢侵臨洮。”
　　大招今日賦巫陽，嶺海猶飄晚節香。惆悵黄花岡下過，幾人灑涕吊沙場。
　　【注】大招：楚辭中一章。作者未能確定，或曰是秦漢人擬作。以弔屈原。是追悼忠烈之祭文。
　　巫陽：古代傳說中女巫。當時，招魂祭弔皆由巫師主持。宋蘇軾詩澄邁驛通潮閣：“餘生欲老海南村，帝遣巫陽招我魂。”
　　【笺】本詩作於廣州起義當年，清政府鎮壓革命黨人不遺餘力之日。作者不懼危險，盡情謳歌為民主而犧牲之壯士。
　　吴子寅齋將赴粤東賦此贈行
　　情意方濃酒正酣，那堪客路送征驂。秋風吟社開淞北，春雨孤帆向嶺南。江漢文章驚遠域，韓蘇姓氏播佳談。張華博物添新志，君應博物講所之聘。會見良材採杞楠。
　　【注】征驂：駕車遠行之馬。亦指旅人遠行之車。唐王勃詩《餞韋兵曹》：“征驂臨野次，別袂慘江垂。”
　　江漢：長江與漢江。指荊楚地。
　　韓蘇：韓愈與蘇軾。指文章大家。
　　杞楠：杞木與楠木，皆良材。引喻人材。
　　赴江灣觀飛行機
　　振翮扶摇上九天，行空妙制泰西傳。忽聞紫塞馳飛將，瞥見朱霞降羽仙。奔月姮嫦開捷徑，御風列子着先鞭。果然我有梯雲技，何必乘槎到日邊。
　　【注】翮：鳥之翅膀。此喻機翼。
　　泰西：極西方。泛指歐美國家。
　　紫塞：北方邊塞。晉崔豹古今注 都邑：“秦築長城，土色皆紫，漢塞亦然，故稱紫塞焉。”
　　列子：即列御寇。相傳為先秦早期道家。
　　梯雲：喻登雲上天。
　　壬子（1912）
　　題徐仲可君湘樓聽雨圖
　　西泠詞客擷紅蘅，潮棹三湘聽雨聲。忽憶江南春色好，有人屈指數歸程。
　　【注】徐仲可：即徐珂，杭州人。清光緒舉人，曾師事譚獻，况周頤。清末以後，就上海商務印書館編輯。有小自立齋文，可言，清稗類鈔等著作傳世。作者詩友，參與淞濱雁影圖聯吟
　　蘅：香草名。
　　阿儂情興太無聊，鏡里離鸞窗外蕉。最是愁人愁絕處，孤燈夜雨可憐宵。
　　題徐仲可純飛作填詞圖
　　删除綺語學逃禪，詞客抽毫意渺然。刮耳笙歌驚匝地，忽聞鈴語落諸天。頻年飛絮心無碍，一笑拈花悟有緣。鏟净悟根參真諦，白蓮池上譜新編。
　　【注】綺語：佛教語。涉及閨門，情欲等辭藻及一切雜穢語。十善戒中列為四口業之一。
　　逃禪：遁世逃入禪門。唐牟融詩題寺壁：“聞道此中堪遁蹟，肯容一塌學逃禪。”
　　匝地：遍地。唐王勃還冀州別洛下知己序：“風煙匝地，車馬如龍。”
　　鈴語：古代某些建築物屋檐下飾有風鈴，每晃搖作聲，謂之鈴語。元薩都剌詩和友人遊鶴林韻：“竹院清風僧未歸，落日樓臺自鈴語。”
　　諸天：佛教語。指護法眾天神。亦泛指天界，天空。清林則徐詩即目：“不知身與諸天接，卻訝雲從下界生。”
　　瞎馬
　　百戰歸來汗血殫，雙瞳黯黯意闌珊。長鳴永謝識途役，老淚已枯伏櫪安。青眼九方皮相誤，雄心千里目窮難。神駒無奈虺隤久，月黑天高不忍看。
　　【注】殫：盡，竭盡。唐王昌齡詩代扶風主人答：“老馬思伏櫪，長鳴力已殫。”
　　九方：九方皋。春秋時人。善相馬。相傳伯樂推薦他為秦穆公外出求馬，他不辨毛色雌雄，而觀察馬之內神，因得天下名馬。後亦喻善於發現人才之人。宋黃庭堅詩過平與懷宋子先詩：“世上豈無千里馬，人中難得九方皋。”
　　虺隤：疲極致病貌。《詩 周南 卷耳》：“陟彼崔嵬，我馬虺隤。”毛傳：“虺隤，病也。”宋王安石詩與天騭宿清涼寺：“故人不惜馬虺隤，許我年年一度來。”
　　蘆花
　　空濛晴雪卷汀洲，紅蓼丹楓次第秋。空溯伊人愁不見，出棲窮士志難酬。曉風弄笛聲微咽，宵露蜚珠淚暗投。倩女離魂悲白髮，水雲鄉裏證仙遊。
　　【注】倩女離魂：據太平廣記卷三五八引唐陳玄祐離魂記載：清河張鎰曾欲以幼女倩娘許配外甥王宙，後又悔約別許他人，致倩娘抑郁成病。一日，王宙乘船離去，夜半時倩娘忽至，遂相偕赴蜀。居五年生二子。後同歸寧，鎰大驚，以其女病臥閨中未嘗外出。病女得訊出迎，與宙妻合為一體。鎰乃知出奔之女即倩娘精魂所化。後遂因以為女子專注於愛情之典。
　　水雲鄉：水雲彌漫，風景清幽之地。多指隱者遊居之處。宋蘇軾詞南歌子 別潤守許仲途：“一時分散水雲鄉，惟有落花芳草斷人腸。”
　　仙遊：古人以為亡靈或遊於仙界，成仙而去。用為稱人死亡之婉辭。此聯句當是作者對已故夫人之思念。
　　飄然世外一身輕，飛絮浮萍訂夙盟。玄鬢易凋空自賞，白頭吟罷不勝情。生涯黯淡秋將老，澤國棲遲浪得名。江上漁樵好伴侣，暮年烈士話平生。
　　嘆逝吟
　　搴幃小别尚言歡，瞬息千秋見面難。最痛霎時將永訣，殷殷猶勸我加餐。
　　【注】搴幃；撩起幃帳。
　　昨夜東窗凍雪攢，同衾猶畏五更寒。那堪驀地辭鴛枕，冷骨長眠七尺棺。室人卒于正月二十五日，前夜忽降大雪。
　　嫁得黔妻劇可憐，支持家政賴卿賢。無端碎我鴛鴦鏡，泡影思情廿一年。
　　思卿一日九迴腸，春雨孤燈意黯傷。此去夜臺多少路，何無消息慰潘郎。
　　孤衾不寐淚痕多，天上人間唤奈何。忱忱此心終負疚，當時醫藥悔蹉跎。
　　繞榻中宵涕泗滂，知卿半夜望家鄉。五更風雨驚殘夢，望汝魂歸更斷腸。俗傳五七魂歸。
　　夜入空房愁思增，孤衾只影伴銀燈。夢中見汝含悲問，萬唤千呼總不應。
　　病骨支離强自寬，舞台开幕約同歡。無端忽奏離鸞曲，新劇而今忍獨看。逝者曾有同觀新新舞台新劇之約，不意舞台开幕而室人已逝矣。
　　【注】離鸞：偶侶之離別。
　　五夜青燈憶昔年，賴卿相伴發陳編。而今終夜長開眼，慰籍何人促我眠。
　　當年結伴喜遊春，今日無端少一人。薄暮入門方欲語，僅憑遺挂唤卿卿。
　　【注】遺挂：遺像。
　　初度新春勸壽卮，連朝酬應强支持。詎知為我添憔悴，花好月圓無幾時。正月三日值余四旬生日，親友醵酒来賀，室人力疾酬應，翌日病作，至二十五日而逝，相距僅二十日。
　　泛宅春江近十年，無端萍絮話因緣。蘭閨女伴皆垂淚，贏得人人說汝賢。
　　年年初夏較身權，瘦减腰圍暗自憐。今日輕塵遺濁世，更從何處望嬋娟。近年立夏家人比較重量，室人年减一年，早知其體日弱矣。
　　【注】身權：體重。
　　身前胆怯畏聞雷，囑我深閨幾度陪。今日春霆驚乍動，恨余無計慰泉臺。
　　人言徙宅免愁遷，无奈居遷意不遷。料汝離魂仍戀我，鳏魚石瞑恨綿綿。室人殁後，於三月下旬遷居寶山路，益覺孤寂，无聊恒日终夜不寐。
　　【注】鰥魚石瞑：鰥魚，喻無妻或喪妻之獨居成年男子。石瞑：抱石而眠，猶不眠，古瞑通眠。郝經詩趙邈齪伏虎圖行：“抱石欲臥伏欲騰，爪入石角瞠瞑瞑。”
　　夢中相見淚雙垂，道我當時忍别離。料得遺留腸寸斷，芳心深恨婿歸遲。四月八日之夕，忽夢室人卧床垂淚謂余曰，君何離我。遂相持一慟而醒。
　　難承色笑憾生前，獨自尋親到九泉。父母翁姑憐汝甚，而今地下却團圓。
　　追憶亡親淚暗潸，煩卿寄語慰慈顏。道兒未遂元宗志，四十年華鬢已斑。
　　去年一樣團圓月，太息今宵迥不同。孤燭不輝人影瘦，青天碧海恨無窮。癸丑元宵口占。
　　獨憶去年元夜辰，燈前笑語話新春。今宵依舊窗前月，不見當時玩月人。同上。
　　惆悵去年今日事。今年此日倍唏嘘。仍将縞帶從兹解，無奈喪除恨不除。癸丑正月廿五日余服除撤席感而賦此。
　　歲月匆匆一載更，勉留遺物慰癡情。今朝酹汝橙花酒，猶是生前手釀成。同上。
　　【箋】本組詩應是作者在夫人去世一年內所作，後四首寫於周年之際。
　　【評】吴江徐惟岱曰：此同社許默齋先生悼其夫人張笙梅女士之作也。先生旨趣高潔，天性真摯，尤非時賢所能抗希。自壬寅鄉舉後，痛專制之横流与官場之惡習，即不欲與物競短長，惟在言論機關，時發其靈均憂國之詞，賈誼救時之策，鼓吹倡導，以冀改革，一切而已。先生德配張女士秉性温恭賢孝，夙以矯革纏足之陋俗，挽回女界痼疾為己任，故與先生志同道合者廿餘年。今春女士病故，先生哭之大哀，蓋先生無女士偶隨一堂，以夫婦而漁兼麗友，正不獨伉儷之篤恭也。予聞訃後，曾輓以一聯云：“具大智慧，耦名孝廉，得情如蘇舜欽，不愧文章鳴一世；有真知識，持良教育，生子皆柳仲郢，伫看麟鳳耀雙飛。”非貢諛，蓋紀實也。適先生悵懷故劍，又出示嘆逝吟廿餘章，情生文耶，文生情耶。悱惻纏綿，令人不忍卒讀。特亟慫恿付梓，姑作無聊之慰籍，蓋明知先生之心之苦，志之專而不能自已于中也。
　　蜀東張青雲評曰：“嘆逝吟”二十二章，凄涼往復，深衷隱厚，如中宵梵唄，似春蠶纏綿，令讀者亦灑一捧同情之淚。
　　癸丑（1913）
　　題友人廋辭錄
　　雕蟲小技壯夫嗤，無奈文章不匡時。俊逸鮑照傳井謎，滑稽秦客偶廋辭。帷燈見影宣新語，射石能開貫巧思。差喜每逢三五夜，分曹隔坐闘新詞。
　　【作者自注】時同人有萍社，文虎會之組織。
　　【注】廋辭，古文人一種文字游戲，隱意於字句。如本集庚戌年之“社友以孝廉方正四字分詮每句咏詩者，余戲效其體”即是一種。
　　射石：猶射虎。猜燈謎也。燈謎亦稱燈虎，故稱。目睹二十年之怪現象第七四回：“正是：門前榜出雕蟲技，座上邀來射虎人。未知所列各條燈謎，均能射中否？”
　　上海癸丑之役書感
　　狼煙又見滚燕河，炎漢初平復起波。知否匈奴方北寇，奈何同室竟操戈。
　　【注】狼煙句：用明季朱棣起兵南犯典。喻袁世凱鎮壓革命黨人。
　　炎漢：傳說上古炎帝為漢族祖先，因稱中國或漢族為炎漢。唐玄宗封東光公主制：“炎漢盛禮，蕃國是和。”
　　元勛何以慰窮黎，盗弄潢池動鼓鼙。殘害同胞危國祚，前車應鑒法蘭西。
　　【注】元勛：指袁世凱。
　　盜弄潢池：即潢池盜弄，又作潢池弄兵。漢書 循吏傳 龔遂：“海瀕遐遠，不霑聖化，其民困於饑寒而吏不恤，故使陛下赤子盜弄陛下之兵於潢池中耳。”後以謂叛亂，造反。清紀昀閱微草堂筆記 灤陽續錄二：“蝟鋒螗斧，潢池盜弄何為哉。”
　　國祚：國運。明王世貞詩欽鴄行：“飛來五色鳥，自名為鳳凰，千秋不一見，見者國祚昌。”
　　法蘭西：法國。一七八九年，巴黎民眾攻占巴士底獄，頒布人權宣言，推翻封建專制制度。並于一七九二年成立法蘭西共和國。但民主進程舉步維艱，頻遭帝制及皇室颠覆。先後出現法蘭西第一，第二帝國，以及波旁皇朝之復辟。直至一八七零年，建立法蘭西第三共和國，民主制度方才確立。
　　【笺】是年，袁世凱稱帝之意圖已明，頻用陰謀陽謀翦除異己。各地革命黨人紛紛起事，倒袁護國。滬上有陳英士發動癸丑之役，因力量對比懸殊而敗。黃興在南京亦敗，辮帥張勛入而屠之。
　　癸丑十二月初六為原配張笙梅夫人四旬冥壽之辰有感賦此
　　去年余四旬，卿尚為余壽。今日卿四旬，为卿奠清酎。相隔無幾時，歡笑不可復。卿為我稱觴，扶疾勉奔走。翌日病勢增，頭腦苦眩瞀。浹旬强支持，人比黄花瘦。相對遺愁懷，雪夜數更漏。清晨勸加餐，瀕行尚颔首。如何一瞬間，和緩莫能救。訣别何緣慳，耿耿常負疚。一朝長别離，玉顏難再覯。思卿令人老，潘鬢添絲驟。折我連理枝，清淚濕羅袖。悠悠隔生死，此恨綿宇宙。兒女幸長成，次第謀婚媾。中饋久無人，空房誰共守。弦斷以膠續，得新敢忘舊。為卿嘗齋奠，相將芳醪侑。含涕倚遺物，人亡琴難奏。藹然見卿顏，常在余左右。温淑樹閫儀，令德貽堂構。酬酒抒悲忱，卿其來眷祐。
　　【注】清酎：清醇之酒。
　　稱觴：舉杯祝酒。唐馬懷素詩餞唐永昌：“聞君出宰洛陽隅，賓友稱觴餞路衢。”此謂一年前夫人抱疾為己張羅四十壽辰事。
　　眩瞀：眼睛昏花，視物不明。宋王安石與耿天騭書：“今夏復感眩瞀如去秋，偶復不死，然幾如是而能復久存乎。”
　　清晨聯謂夫人去世當天，早晨猶勸己多進早餐，臨別猶見點頭以示送行。
　　訣別聯謂夫人未等己回，已仙逝而去，連訣別之時機亦錯失，負疚之心，耿耿於懷。
　　覯：遇見，看見。詩 豳風 伐柯：“我覯之子，籩豆有踐。”
　　潘鬢：潘郎鬢。謂中年鬢發初白。宋史達祖詞齊天樂 白髪：“秋風早入潘郎鬢，斑斑遽驚如許。”
　　婚媾：婚姻，嫁娶。晉葛洪抱樸子 弭訟：“夫婚媾之結，義無逼迫。彼則簡擇而求，此則可意乃許。”
　　中饋：原意為家中供膳諸事。後引喻為妻室。宋張齊賢洛陽縉紳舊聞記 張相夫人始否終泰：“及為中饋也，善治家，尤嚴整。”
　　斷弦句：謂娶繼室。古時將繼室稱為續弦。
　　侑：勸。詩 小雅 楚茨：“以為酒食，以享以祀。以妥以侑，以介景福。”毛傳：“侑，勸也。”此喻希冀夫人再多飲一杯。
　　溫淑：溫和善良。古代婦女必需之品德。
　　閫儀：婦女的容止。宋陳亮祭薛象先內子黃氏恭人文：“體地道之無成，致閫儀之靡失。”
　　令德：美德。左傳 襄公二十四年：“子產寓書於子西，以告宣子曰：子為晉國，四鄰諸侯不聞令德，而聞重幣，僑也惑之。”
　　堂構：房舍，借喻家庭。
　　酬酒聯謂再敬夫人一杯酒，述說悲懷和思念，望能來保佑我們共同的家。
　　【箋】此是作者為悼念夫人去世一周年而寫。於沉靜間有深情，於平淡中見劇痛；娓娓道來，如訴別離之苦狀，層層推去，又抒思戀之衷腸。
　　鍾春暉之滇稽核鹽務賦此贈行
　　朝朝萍聚滬江隈，一曲驪歌驀地催。古誼論交情最摯，熱腸愛國志難灰。七年淞北譚文藝，万里滇南闢草萊。天欲仗君調鼎鼐，今朝小試榷鹽才。
　　【注】古誼：古賢之風義。宋史 文天祥傳：“是卷古誼若龜鑒，忠肝如鐵石，臣敢為得人賀。”
　　調鼎鼐：即鼎鼐調和。相傳商武丁問傅說治國之方，傅以如何調和鼎中之味喻說，遂輔武丁以治國。後因以“鼎鼐調和”喻處理國政。元鄭光祖老君堂第二折：“鼎鼐調和理庶民，安邦定國立功勛。”
　　鍾景竹由香港寄詩寄和
　　孤飛萬里夢中身，籍寄相思短筆陳。惆悵天涯知己少，回舟偏作異鄉人。
　　甲寅（1914）
　　偕家人遊六三園
　　淞濱權作武陵源，一望花飛帶雨翻。作伴尋芳何處好，寶山路北六三園。
　　雨絲風片養花天，滿園猩紅放杜鵑。那得枝頭常爛漫，胭脂零落照華年。
　　述懷和徐藎丞韻
　　垂釣荒磯滬水濱，茅檐買得玉壺春。年來出興尋梁濮，魚鳥依人畫可親。
　　【注】梁濮：梁，梁苑。濮，濮上。泛指遊覽采風之地。
　　梅花耐得五更寒，道是遼東管幼安。風雪漫空開冷眼，莫將衷曲向人彈。
　　【注】管幼安：即管寧。三國魏人。嘗與華歆同席讀書，有顯宦過門，歆廢書以觀，遂與歆割席分坐。兵亂避之遼東，山居三十餘年，從者甚多。後以為脫俗清高隱逸之典。
　　再疊前韻
　　世事茫茫向水濱，消將殘臘即回春。勸君莫灑新亭淚，故國山河倍可親。
　　【注】殘臘：古代稱祭百神為蠟，祭祖先為臘。秦漢以後統稱臘。又因臘祭皆在歲末，因稱十二月或歲末為臘。
　　新亭淚：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 言語：“過江諸人，每至美日，輒相邀新亭，藉卉飲宴。周侯中坐而歡曰：風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異。皆相視流淚。唯王丞相愀然變色曰：當共戮力王室，克復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對。”是西晉亡其半壁江山南渡諸臣故事。後喻懷念故國之典。此首詩作於清亡後二年，應是勸人不做遜清遺老。
　　客窗風雪不勝寒，小隱淞濱容膝安。不料哀鴻驚旅夢，豪門徹夜競吹彈。
　　【注】哀鴻：指因天災人禍逃亡至滬上之難民。
　　乙卯（1915）
　　乙卯春偕内子旋湖州雜咏
　　相將鼓棹滬江東，夜色蒼茫倚短篷。佳景忽來催夢醒，煙波四顧月明中。
　　【作者自注】正月十六夜，舟次黎里，月色甚皎。
　　回首前塵卅四年，兒時遊釣證因緣。今朝忽伴新鴛侣，同泛龍溪春水船。
　　【作者自注】十七晨，舟至湖州。憶余九齡侍母遷杭後，足迹不莅苕溪者三十四年矣，回首前塵，增我惆悵。
　　曲溪灣外水溶溶，載酒偕尋馬鬣封。南望西湖得惆悵，徹山新峙丈人峰。
　　【作者自注】十九日外姑及吴希强偕余夫婦乘舟至徹山徙門橋，掃外舅陸海如先生墓。因憶余元配張外舅暨先父歸葬西湖，不禁南望而興悲也。
　　【注】外舅：岳父。爾雅 釋親：“妻之父為外舅。”
　　馬鬣封：墳墓封土之形狀。亦指墳墓。禮記 檀弓上：“昔者夫子言之曰，吾見封之若堂者矣，見若坊者矣，見若覆夏屋矣，見若斧者矣。從若斧者焉，馬鬣封之謂也。”孔潁達疏：“馬鬣之上，其肉薄，封形似之。”
　　斜風細雨過雙林，此地當年憶委禽。新舊婿鄉衣帶水，綠波如見漲痕深。
　　【作者自注】余原聘雙林姚二姑，年十八而逝，今繼娶陸氏，湖州菱湖產，兩地相距僅三十里，二十一日回滬過雙林，不禁悵觸舊懷。
　　【注】委禽：下聘禮。古代婚禮，納采用雁，故稱。清蒲松齡聊齋志異 細柳：“時有高生者，世家名士，聞細柳之名，委禽焉。”
　　【箋】作者原聘姚二姑未過門即逝，因娶張笙梅，張病故，繼娶陸氏。本組詩當是偕陸氏歸寧故里湖州時所作。作者因祖父許正綬曾任湖州府學有多年，故感慨良多。
　　寄内
　　小别丁嚀好護侍，關心江鯉達何遲。頻年不解相思苦，驀地離懷繫我思。
　　【作者自注】余回滬後旬日，甫接内子書，故作是報之。
　　元配張孺人三周年奠日誌感
　　三年幽恨結中腸，天上人間兩渺茫。萬緒離愁何處訴，自憐潘鬢早成霜。
　　艱危時勢倍心驚，况復中年百感生。細數幽懷無限事，常開雙眼到天明。
　　【作者自注】入春後常患失眠，而日本要求嚴酷，家事煩心，皆失眠之原因也。
　　【笺】是年，日本向袁世凱政府提出亡我中國之廿一條。
　　季春因似石病子癇症，幾殆，電促赴菱為之調護。俟病情稍瘥，吴君希强邀遊靈山，同遊者尚有戴驤臣及本兒。口占是律
　　荒凉古刹幾何年，山不在高祗在仙。雙柏庭前遊女集，五松亭畔醉人眠。峰坳隱隱藏丘壑，岩隙時時露石泉。卧地蒲牢尋款識，依稀萬歷四年鐫。
　　【注】子癇症；中醫學病名，常見于妊娠後期，分娩時或產褥中。症狀為突然顛撲昏迷，四肢抽搐，過後逐漸清醒或入睡，反復發作。
　　本兒：即長子許之本，後改名為許大可。筆者外祖父。
　　蒲牢：鐘也。
　　李君琴軒邀遊湖州之道場山，同遊者十一人
　　道場山色鬰蒼蒼，蕭寺鳴鐘在上方。苕水東來流蜿蜒，太湖西望勢汪洋。浮屠豎立千年古，石磴盤旋百丈長。安得避秦逃世外，心頭哀樂兩相忘。
　　登道場山萬象塔
　　數聲長嘯豁胸襟，獨立峰顛發短吟。放眼菰城借一覽，迎頭弁麓仰千尋。悲懷陟岵難繩武，喜得遊山全畫簪。到此忽生遺世想，翛然物外滌塵心。
　　【注】菰城：湖州别稱。
　　弁麓：弁山。
　　陟岵：詩 魏風 陟岵：“陟彼岵兮，瞻望父兮。”為思念父親之典。
　　繩武：詩 大雅 下武：“昭兹來許，繩其祖武。”謂繼承先祖業績。
　　翛然：無拘無束，超脱貌。
　　景竹由滇南寄詩來依韻答之
　　别有離羣感，淞濱一布衣。吟肩依舊瘦，儉腹遜前肥。新雨宵來歇，晨星曙後微。數行鴻北向，一曲鶴南飛。世事紛難理，知音晚更稀。功名慚未立，吾道足憑依。
　　吴寅齋口知申報罷後，以陶然亭春眺詩見示，依韻和之
　　搜求巖穴有遺賢，偶念時艱輒惘然。漂泊肯隨飛絮水，炎凉無定熟梅天。文章變幻空書字，世路崎嶇漫著鞭。山月江風容嘯傲，丈夫不解受人憐。
　　乙卯八月八日同族兄弟八人同集上海合攝一影名曰淞濱雁影。石齋先成一律以紀其事余乃依韻和之。後徵集各友詩詞成淞濱雁影圖册
　　夢魂不羡桂堂仙，滬瀆棲遲十九年。故國鵑啼羈旅恨，他鄉雁影弟昆聯。淞濱棠棣開吟社，海上茱萸載酒天。獨有愁愴偏悵觸，難從雷岸盼書傳。
　　【作者自注】夏六月，新有八妹之喪。
　　【注】桂堂：指月亮，月宮。宋蘇軾詩八月十七日天竺山送桂花分贈元素：“月缺霜濃細蕊乾，此花元屬桂堂仙。”
　　雁影：猶雁序。喻兄弟輩。
　　棠棣：詩經小雅有“棠棣”篇，內容為申述兄弟應互相友愛。後因指兄弟義。宋蘇軾詩生日王郎以詩見慶次其韻並寄茶二十一片：“棠棣並為天下士，芙蓉曾到海邊郛。”
　　茱萸：植物名。香味辛烈，可入藥。民俗農歷九月九日重陽節，佩茱萸能祛邪辟惡。唐王維詩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
　　【箋】義勝按：據家惺公親手抄錄淞濱雁影圖集詩，有許家怡，許家恢各一律。附於下：“高會芳園傲謫仙，互將離緒溯當年。松楸每切先人慕，蘭玉還期後起聯。酒酌春申遺愛地，詩吟彭澤隱居天。滄桑容易更時局，珍重塤箎一曲傳。”（家怡）“壎箎海上集神仙，正值共和第四年。才子高陽愧媲美，嘉賓卻克廁班聯。茱萸遍插三吳地，叢桂飄揚八月天。此會弟兄應記取，淞濱團聚畫圖傳。”（家恢）塤箎同壎箎，兩種相諧之樂器，喻兄弟。卻克，春秋時晉國功垂一時之重臣，足跛。家恢公亦足跛，故喻己。在本書付梓前，寶文舅曾尋找此八人合影之淞濱雁影圖，未得。如有上虞許氏後人知此圖者，請與許寶文先生聯系。
　　題徐相宸采藥小影
　　十載相逢作寓公，幾人塵世識方瞳。擇鄰美譽馳城北，采藥仙踪紹海東。滿擷一筐和曉露，輕籠兩袖惹春風。從來醫國須仁術，小隱壺中此理同。
　　【注】方瞳：方形瞳孔。古人以為是長壽之相。唐李白詩遊太山之二：“山際逢羽人，方瞳好容顏。”
　　高明沉着仰君材，腹有詩書器識恢。濟世鴻文徵苦口，傳家絕學溯靈胎。鼠憂鏟禍搜良藥，鴉片鋤根洗劫灰。惟合世人長壽考，白雲深處采芝回。
　　【注】靈胎：徐大椿字。原名大業，晚號迴溪道人。清康乾間吳江名醫。徐相宸應是其後代。
　　鼠憂聯謂徐相宸有戒除鴉片，防治鼠疫之良方。當是溢美之辭。
　　丙辰（1916）
　　乙卯冬病咳至丙辰春正月，變為痰喘劇甚，歷兩月稍瘥，作此示友
　　如此沉疴竟獲瘳，不妨塵世再勾留。未能吐氣百年恨，祗有填胸萬斛愁。一任中原爭鷸蚌，劇憐身世等蜉蝣。唾壺常在權衡手，吹管時聞宛轉喉。日落嘶風同野馬，宵深喘月等吴牛。终朝焉得移跬步，長夜何曾響鼻鼾。籠袖香煙非馥鬰，近卮臭味畏薰蕕。盈門賀客艱辭謝，滿府嘉賓未勸酬。頻見兒曹量藥餌，深勞親戚餽乾糇。遊仙未借邯鄲枕，攬勝難登王粲樓。斜倚熏籠寒擁背，坐攜襥被夜蒙頭。松脂爇火煨金鼎，蓮炬煎茶泛玉甌。每到五更長獨醒，轉於萬寂豁雙眸。愧無珠玉盈盈吐，疑是機絲乙乙抽。晝夜按摩妻子瘁，晨昏探問弟昆憂。本來無着浮雲幻，最是多情逝水流。慨念百端思惘惘，偶懷往事恨悠悠。披羅病趣添詩料，辜負春光付卧遊。補讀詩書如有福，廁身天地更何求。晴窗勉草告存稿，惟願珠璣一一投。
　　【注】爭鷸蚌：鷸蚌喻兩相對峙之人或物。戰國策 燕策二：“趙且伐燕，蘇代為燕謂惠王曰：今者臣來，過易水，蚌方出曝，而鷸啄其肉，蚌合而鉗其喙。鷸曰：今日不雨，明日不雨，即有死蚌。蚌亦謂鷸曰：今日不出，明日不出，即有死鷸。兩者不肯相舍，漁者得而並禽之。今趙且伐燕，燕趙久相支，以弊大眾，臣恐強秦之為漁夫也。”作者憂慮當時南北對峙，北洋內部亦對峙之局面，使日本坐收漁利。
　　權衡手：指雙手。
　　野馬嘶風：野馬迎風嘶叫。形容聲音激烈雄猛。此處喻為喘疾之狀。
　　吳牛喘月：吳地之牛畏熱，見月疑日而喘；使之苦於日，見月怖，喘矣。此處亦喻為喘疾之狀。
　　跬步：半步。古人稱舉足一次為跬，舉足兩次為步。（即左右足各邁一次。）與今說有不同。新唐書 竇建德傳：“會大霧晝冥，跬不可視。”
　　籠袖香煙：當是能緩和喘咳之吸入類藥物。
　　近卮：欲近酒杯。
　　薰蕕：香草與臭草。喻藥味酒香格格不入，酒興索然。
　　藥餌：藥物。中藥配制有一定之量。故稱“量”。
　　餱：糧食，乾糧。詩 小雅 伐木：“民之失德，乾餱以愆。”此處謂餅乾，蛋糕一類物品。
　　邯鄲枕：唐沈既濟枕中記載：盧生於邯鄲客店中遇道士呂翁，翁探囊中枕以授之，曰：“子枕吾枕，當令子榮適如志。”生就枕入夢，歷盡人間富貴榮華。夢醒，店主蒸黃粱未熟。後因以“邯鄲枕”，“黃粱夢”為虛妄之事。此處喻難以入睡。
　　王粲樓：東漢王粲在荊州依劉表，不得意，且痛家國喪亂，乃以登樓為題作賦，寫眼前景物，抒郁憤之情。但此處僅謂不能出門攬勝觀光而已。
　　【箋】作者於哮喘癥發所作。轉側病榻之痛苦，勞瘁家人之無奈，無不繪影繪聲。尤其可貴者，乃病疾未敢忘憂國，中原爭鷸蚌，東鄰坐漁利。而自己身若蜉蝣，無可奈何。此類詩題，如此出之，使讀者眼為之一亮。
　　國慶日有感
　　昨夜狂飆驀地吹，扁舟容與渡江湄。挂帆無恙誠堪慶，稅駕何方尚可悲。東海風雲驚鼓角，中原將士擁旌旗。江山依舊聊相賀，一曲清歌酒滿卮。
　　【注】容與：隨水波起伏動蕩貌。楚辭 九章 涉江：“船容與而不進兮，淹回水而凝滯。”
　　稅駕：猶解駕，停車（船）。稅通：“脫”。史記 李斯列傳：“物極則衰，吾未知所稅駕也。”司馬貞索隱：“稅駕，猶解駕，言休息也。李斯言今日富貴已極，然未知向後兇吉，正泊在何處也。”
　　東海句：言日本虎視眈眈，逼迫日深。
　　中原句：言袁世凱死，北洋將領各擁武裝，蓄勢待發，國亂已現端倪。
　　卮：酒杯。本首表達作者對中國政局之憂慮。
　　返日揮戈義氣冲，山河再造仗羣公。五年祝典綿佳節，一夢新華弔故宫。父老攜筇同慶國，兒童列炬競呼嵩。青磷碧血遍郊野，化作華燈萬道紅。
　　【注】返日揮戈：淮南子 覽冥訓：“魯陽公與韓構難，戰酣日暮，援戈而撝之，日為之返三舍。”喻人氣慨豪邁，震撼日月。清黃景仁詩濠州雜詩：“半生古意盡消磨，挽日空勞壯士戈。”
　　祝典：慶祝之典禮。
　　新華：指新生之共和國。
　　故宮；指已被推翻之清政府。
　　攜筇，拄杖。筇，竹杖。
　　列炬：指打著燈籠，排列成行。
　　呼嵩：原意是對君王之祝頌，句中喻為對國家之祝頌。此聯寫出人民對民主體制普遍之贊同。
　　青燐碧血：自光緒二十年，中山先生成立興中會，發軔民主革命，逮宣統三年，凡十七年間，有多少仁人志士，前赴后繼，捐身共和，殆已不可勝計。共和既成，復有袁兇，復辟帝制，殘滅民主，又有多少仁人志士，倒袁護國，慘遭屠戮，其數亦不可勝計矣。烈士之青燐碧血，已化為照耀我等後輩之萬道華燈。本首詩境從此處出之。
　　丙辰除夕家族會餐
　　停杯剪燭話殘年，飲啄他鄉雁序聯。差喜滄桑更世變，一家猶得慶團圓。
　　各自伉儷覓稻粱，棲遲幸共水雲鄉。從知先澤遺芬遠，敦厚家風不可忘。
　　丁巳 (1917)
　　新正四日莅廣學會車中口占
　　他鄉逢漢臘，又聽賀新年。推枕忽然起，傭書不敢眠。霜濃疑積雪，日薄訝籠煙。何日能歸隱，幽居謝俗缘。
　　【注】漢臘：漢代祭祀名。各代名不一，夏曰嘉平，殷曰清祀，周曰大臘，漢改曰臘。故有此稱。漢以戌日為臘，即農歷冬至後第三個戌日。見漢應劭風俗通 祀典 臘。宋陸游詩無咎兄郡齋燕集有詩末章見及敬次元韻：“微吟劇醉不知倦，坐閱漢臘逾周正。”（周正：周歷正月，即農歷十一月。）
　　正月廿七偕李伯虞仲侣昆弟嚴梓林赴江灣觀飛機，美女士史天孫演駕飛機，日落雇人力車回報社。因賦此紀其事
　　怒馬嬌馳控錦鞿，萬頭攢動看飛機。玉容天上無端降，素手人前不住揮。白袷當風驚落帽，緇塵如雨亂沾衣。輪蹄向晚忽然去，我亦驅車陌上歸。
　　七月二日偕張攸山孫繙卿張惕銘張秋聲赴也是園應李右之賞荷 之約，同人李浩然迷途折回嚴獨鶴因事不到，時值大雨，即席口占
　　城南泥滑走輕車，有約觀荷意興賒。我為園林增逸趣，獨擎雨蓋賞名花。
　　【注】也是園，清末民初時滬上名園，久廢。現有也是園弄，應是其故址。
　　西樓延伫雨餘天，有客回車思浩然。多謝主人勤問訊，采花不見李青蓮。
　　相約遊園次第來，詁經精舍煮新醅。座中豪飲推張旭，薄醉傳呼碧玉杯。
　　萏菼花中罩雨絲，新秋庭院最相宜。樓頭鶴在招難渡，惟有榆龍偃小池。
　　【注】園中有渡鶴樓；又有古榆樹，其枝幹虯如龍，橫臥池上。
　　戊午（1918）
　　哭蔭孫
　　親友方歡賀，悲音驀地起。晝時猶入抱，夜半寂啼聲。嘉蔭終難庇，曇花幻此生。傳家慚積善，累汝作犧牲。
　　己未（1919）
　　二月二十五夜即事
　　氣候胡凌亂，天心未可推。跳珠驚集霰，失箸忽聞雷。電掣雲低壓，風狂雨驟來。歸途行不得，寒夜獨徘徊。
　　壬癸（1922）
　　五十自述
　　駒隙光陰五十年，居然白髪已盈顛。思親灑淚遲廬墓，嘆逝傷心再斷弦。舊雨飄零驚物化，大雷寂寞盼書傳。差欣了卻向平願，且喜淞濱雁序聯。
　　【注】廬墓：古人於父母或師長死後，服喪期間在墓旁搭建小屋居住，守護墳墓，謂之廬墓。北魏酈道元水經注 泗水：“今泗水南有夫子冢，即子貢廬墓處也。”《明史 劉珝傳》：“珝初遭母喪，廬墓三年。”
　　斷弦：古代以琴瑟調和喻夫婦和諧。故斷弦為喪妻之喻。唐徐彥伯詩閨怨：“煖手縫輕素，嚬娥續斷弦。”
　　舊雨：喻老朋友。語出唐杜甫秋述：“常時車馬之客，舊，雨來；今，雨不來。”宋張炎詞長亭怨：“故人何許，渾忘了江南舊雨。”
　　物化：死亡。語出莊子 刻意：“聖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文選 回車驾言邁：“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奄忽隨物化，榮名以為寶。”李善注：“化，謂變化而死也。不忍斥言其死，故言隨物而化也。”
　　大雷：用登大雷岸與妹書典。為南朝宋文學家鮑照赴江州任途中所作。大雷在今安徽望江境內。其妹，即女詩人鮑令暉。作者前六年喪八妹，故有此謂。
　　向平願：向平，即向長。字子平。隱居不仕，子女婚嫁既畢，遂漫遊五嶽名山。後不知所終。後以子女婚嫁稱為向平之願。清趙翼詩季女出嫁：“卻了向平願，應償五嶽緣。”
　　淞濱雁序聯：指乙卯重陽日，作者與同族兄弟共八人，會聚滬上，攝影聯詩事。
　　進取無心且讀書，棲蹤海上混樵漁。卅年藁筆傭文字，千里浮家夢里居。作宰太原勞舊牘，計偕汴水早回車。滄桑世交今逾古，物外超然冷眼舒。
　　【注】藁筆：筆稿，起稿。此句謂作者文筆生涯。
　　太原，汴水：未詳作者在山西及河南之履歷。待考。
　　往事重提慰寂寥，心頭哀樂數今朝。弇山燈火西湖月，渤海風波淞水潮。半世遷流歸未得，七年痼疾喘難消。生平壯志消磨盡，醉卧滄江濁酒澆。
　　【注】弇山：太倉。作者少年時居住地。
　　西湖：杭州。作者夫人祖籍地。
　　渤海：作者兩次進京，皆過此。
　　淞水：上海。作者久居地。上述四處，作者皆留有深情之回憶。
　　痼疾：指哮喘病。從此句考，可知作者四十三歲時始有此疾。
　　百年遇半暗嗟唏，早歲功名鷁退飛。萬事窮達皆任命，羣倫顛倒敢知非。少經多事身先瘁，壯不如人願早違。何日歸田酬素志，山林魚鳥盡忘機。
　　【注】鷁退飛：鷁鳥倒飛。左傳 僖公十六年：“正月戊申隕石五。六鷁退飛，過宋都。”當時宋國君襄公無德，卻欲圖霸業。人皆以為此有悖常理之事，乃天之示人宋必敗亡之兆也。後因以“鷁退”表示要想前進，卻被迫後退之處境。宋蘇軾詩喬太博見和復次韻答之：“未遭甘鷁退，並進恥魚貫。”
　　窮達：困頓與顯達。墨子 非儒下：“窮達，賞罰，幸否，有極，人之知力，不能為焉。”漢王粲登樓賦：“人情同於懷土兮，豈窮達而異心。”
　　羣倫：各色人等。漢揚雄法言 孝至：“聖人聰明淵懿，繼天側靈，冠乎羣倫。”
　　山林魚鳥：隱居者之樂所在。
　　【箋】五十歲左右應是詩人創作高峰，但作者此一段時期，存世作品卻寥寥無幾，是何原因，恐怕已無從探究，留給後人，只有深深遺憾。

　　許東雷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