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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当代] 七十岁,我还没有成熟 ——李世南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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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23 09:26:5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李世南,祖籍浙江绍兴,1940年生于上海。曾先后师从何海霞、石鲁。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美术师。


时间:2009年8月5日

地点:北京李世南寓所

仰山堂

采访人:陆虹

文字整合:徐家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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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稀之年,在别人看来,是享受生活的最佳时期。而在李世南看来却是画国画的最好时期,是可以对社会更有作为的时期。三年前,他去了绍兴,创作了几个系列。去年又开始客居中原,研究晚明时期的文化和佛教,参与重建晚明大思想家李贽书院与法眼寺的文化工程建设。一切,自然而然地成为绘画最醇厚的养料,一切,成为境界所必需的修炼。渐入禅境,也渐入佳境,李世南的绘画里不再有心法的标准,有法而入,无法而出,皆是淡而虚空的因缘。
李世南,曾经走过西安、武汉、深圳、河南、北京、绍兴……他的画风就是在这样不断地行走中渐渐完满的,从素描造型到笔墨造型,再到完全打散的造型,从情绪的宣泄到淡而悠远的意境,那种命运与艺术交织的轨迹,勾勒出一个画家的 传奇人生。

藏画导刊(以下简称“藏”):回顾你大半生的艺术道路,哪些因素对你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李世南(以下简称“李”):七十岁这个年龄,回顾自己的过去,比如绘画的个性是怎么形成的,确实有很多方面的影响。但主要有两方面:一是受地域影响;二是受家庭的影响,其中家庭的影响对我太重要了。我的家在解放前是一个传统的大家族,有非常严格的家教,走路目不斜视,吃饭不能有声音。而我的父亲常年在国外,受的是英式教育,从抗战起他就出国了,从香港到缅甸再辗转到印度,直到抗战胜利他才回来。印度曾是英国的殖民地,我父亲完全受的是英国式的教育。我的父母很早就从老家绍兴到了上海,接受的是西方式的教育。我的母亲没有缠过脚,思想非常开放。父亲回国后,我们家的生活方式──从饮食到听收音机……都是洋化的,几乎“全盘西化”,直到现在我有空或与朋友聊天都会去咖啡厅,这在别人看起来可能会很奇怪,一个画传统国画的画家却喜欢吃西餐,但这是那个时候家里养成的习惯。这些都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的性格,以致我很容易接收外来的东西,对西方,对传统的优秀的东西都不排斥,只要能引起我的兴趣点,我还是很容易接受的。

小时候,父亲在家时,我们要喝下午茶,早上通常吃的是牛奶、面包、苏打水。父亲年轻时长跑、拳击、游泳、开车、打网球,全盘西化,所以我的家可以说是一个很奇怪的混合体,一方面守着封建传统的道德伦理;另一方面又非常开放、西化。小时候我们家从来不听戏,对戏曲是瞧不起的,我喜欢戏曲是到了陕西之后。而小时候在上海我们听的是交响乐、古典音乐,父亲也会带我们去教堂听赞美诗。我出生在上海,但在上海待的时间很短,尔后去青岛上学,接着回到绍兴,之后又到上海,我初中毕业便去了西安。这,也许是我一生不断迁徙,居无定所的宿命。

藏:当时为什么去西安?

李:去西安是“支援大西北”,那时我只有16岁,懵懵懂懂地就去了。当时自已也有逆反心理,感觉家庭的那种气氛太压抑,恨不得早点离开。就这样满腔热情地投身大西北建设去了。到西安去确实让我的个性得到了释放,如果我在上海待下去估计不可能画画,当时没这个条件,我父亲也是反对的。到了陕西后,我一边当工人一边学画,后来通过别人介绍,我拜何海霞为师,后来何老师又把我推荐给石鲁,这样才开始真正走进中国画的大门。我所喜爱的陕北民歌和秦腔,都是到西安后开始接触的,我渐渐发现自己的血统里就有这些基因,因为我们祖上是甘肃陇西李,是唐朝李氏的后裔,根据家谱记载,我们这一支是后来从陇西迁到浙江的,我们老家绍兴的大房子挂的灯笼上就写有“陇西李”三个大字。虽然我生在江南,但骨子里有北方人的东西,因此到了西安一下子就喜欢上了陕北民歌和秦腔,我拼命抄陕北民歌、记谱,这些都使我很容易地就接受了“长安画派”。

改革开放初期,我很快又开始关注西方现代艺术,进行种种“中西结合”的探索。1980年我在西安美协举办的《四川、云南写生画展》就集中反映了那个时期的艺术追求。’85新潮中我也是中坚分子,所以有的朋友对我的艺术点评很到位,说我的笔墨系统是“开放式”的。我喜欢和年轻人交朋友,我和他们的交流是毫无拘束的,我鼓励他们直截了当地对我的作品提意见、批评,甚至我经常请教他们。年轻人和我接触之后,也忘记了我的年龄,他们很惊讶:“你的思想比我们还开放!”

藏:开放式的思维方式,还表现在你读书时的选择。

李:我看的书,一类是美术方面的书;一类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书;还有一类就是西方现代的。我看西方现代的诗,现代的散文。有的哲学家说我的画中有西方哲学的理念,不过我还是觉得哲学很枯燥,太理性。我在武汉的时候,有很多知名的哲学界的朋友,会经常在聊天中听他们争论。所以他们对我的画也很感兴趣,说我的画把许多西方的理念都吸纳了,他们能看出我作品中所表达的思想,但对于笔墨他们基本看不懂。而我看书只看两头:一是传统的;二就是最前沿的,所以我热衷西方最前沿的文学思潮、电影思潮、美术思潮。有一段时间我爱看现代诗,觉得中国画上并非只能题古体诗,也可以题现代诗。我们这代人写古体诗肯定不行,写不过古人,也没有必要。时代在前进,画面上题写散文、随感、现代诗,都很好,何必要去抄古人的诗或者自己去写一些不伦不类的古体诗呢?我有时就题即兴式的散文诗,有的朋友觉得很有意思。我们这一代人先天不足,所以今天要补传统文化的课,也要关注西方,关注世界潮流。作为一个艺术家,你如果不关注这些你的思想就容易老化,就容易封闭。我现在去书店,一是找传统文化的经典,二是找西方前卫的思想理论,包括电影我也会关注。我最爱看的是访谈,比如作家、艺术家、电影大师的访谈及回忆录、自传等等,我从中可以体悟他们的人生是怎么回事,我又该如何。有人认为我现在是完全回归传统,其实并不是这样。下一个阶段我又会变成什么样我也不知道,我是每一个阶段有一个追求。到目前为止,我觉得我画画的路子还走得很宽,因为我是自学的绘画,从开始时路子就很宽。那时在工厂,需要画什么你就去学什么,所以我画过连环画、宣传画、漫画、油画还有版画、报纸插图等等,在《西安晚报》当过业余编辑,每个礼拜有几个晚上去画插图。后来借到陕西省博物馆去,大量地接触了传统绘画及唐代壁画等等,我感觉仿佛是每个时期冥冥之中有一个命运的安排,这让我画画的道路始终很宽,不会自我封闭在一个点上。

李世南有幸成为何海霞、石鲁的学生,这样的机遇使他受到传统的中国画教育,他幸运地自始至终徘徊于自我与传统的路径中,与传统建立了那种牢不可破的关系,即使他后来一度成为美术思潮的激越者,他也从未放弃过笔墨的底线。

藏:具体谈谈你学画的过程。

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画人物,大多学的是苏式素描,而我还学过法国素描,法国素描和苏式素描不太一样,不必那么去抠。我的一个堂兄是刘海粟的得意弟子,刘海粟教的是欧洲现代油画,这是我的幸运,包括我的中学老师都是从法国回来的。如果我只学苏式素描,可能后来是另一种结果。最早我们画人物画都受方增先的影响,把素描和笔墨结合在一起,后来我开始吸收林风眠、程十发、黄胄的艺术特点,那个时期的人物画家都是这样走过来的。所以我从来没有把自己局限在某个点上,需要什么营养我就去吃什么东西,看书也是这样,需要什么我就去看什么。我的思维是跳跃式的,画画也是,今天画泼彩泼墨,画得很放、很狂,明天可能就会安安静静地画起仿古山水。我的轨迹只有我自己清楚,是“S”型的,总是在调整,一头是扎进传统,一头是现代艺术,这两个宝库,我需要什么我就会去拿。我的中轴线是从传统走向现代,就是中国画走向现代,但具体怎么走法:是中西结合?用西画改造中国画?还是从中国画本体出发走向现代,这三个模式总要依据个人的喜好、长处去走。一个艺术家一定要明白自己的长处和短处。我开始虽然是学素描学西画,但骨子里的传统是从何海霞、石鲁两位老师来的,他们坚决反对用西画改造中国画,反对以素描来作为中国画的造型基础,他们坚持中国画应从自身走向现代。我接受了这两位老师的教导,也是这样来认识传统的。所以我在武汉时,正好是’85新潮的时候,我虽然是积极分子,对毕加索、德库宁、波洛克等着迷,但是我始终没放弃笔墨。到了上世纪90年代初我开始对西画改造中国画进行反思,所以很快又转回来。我是一个特别会反思的人,比如我对今天画的画可能很满意,但第二天也许就被我否定掉了。我每年都会烧掉一批画。我喜欢反思,不管谁提意见我都能接受,包括我身边二十多岁的学生,让他们评价我画的好坏,是有意地去培养他们的眼光,同时他们有些思路可能是我没有的,所以我也会从他们的意见中有所悟。人总是会老化的,经验也往往使自己故步自封,这时就需要和年轻人多接触,他们很多观点会在无形之中打破自己思维中的条条框框。另外也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每天都应该是一个起步,不能总想着自己的成就,应该画了之后就把它忘掉。我觉得从别人的意见中得到很多的好处,能把固有的一些思维定式一下子打破,提高了自己。我和年轻人在一起,从不讲究师生关系,把学生都当朋友看待,我们是平等的,这也是西方带来的思想。

藏:何时与何海霞、石鲁结识?

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在西安当工人时,群众美术活动开展得很好,有许多美院出身的教师来辅导,我非常积极地参加了一个又一个培训班。老师看我画得好还让我教大家速写。几乎教过我的老师都非常器重我,完全把我当朋友看待。后来学习班的老师见我喜欢画国画,就把我介绍给了何海霞,何海霞下放的时候对我说,看我的画很有石鲁的气质,因此又把我引荐给了石鲁,并对他说“我只介绍惟一的一个学生给你”,就这样,石鲁把我收下了。在拜他们两位为师时,我从来没有磕过头鞠过躬,因为骨子里接受了西方平等的思想,觉得只要从心里敬重老师,没有必要对老师唯唯诺诺。当时学习班的老师将我带到何海霞面前时,他很客气,之后待我像自己的亲人。

藏:谈谈你跟石鲁学画的情形。

李:拜石鲁为师时已是“文革”中期,当时他已被“批倒批臭”,没人管他了,所以我几乎每天下午去他那里。石鲁从来不手把手教学生,他是天南海北地聊天,谈到五六点钟,我就走了。我跟石鲁有10年时间,“文革”后期他被送到北京看病,以后又住院了,我怕打扰他,就很少去了。在他去世前,他的问题还没有彻底解决,他最寂寞的时间我经常去,受益非常大,所以我艺术思想方面的观念受石鲁很大影响。

藏:石鲁给你的影响是什么?

李:用今天的话讲,就是陈寅恪的两句话“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他给我讲的都是人品、做人,和我从来不谈画,就谈精神方面的一些东西。他不谈画是不想让学生画得和他一样。我把画拿给他看,他就把画放在一边就开始谈了,谈的内容和画似乎毫无关系,但是谈完之后你会觉得原来是这么回事。石鲁是启发式的教育,不是传统师徒式的。何海霞是传统式的,他画一块石头,叫我回去临,临完之后如果不行就再临。他非常严格,手把手教,一定要一模一样,所以我现在画山水别人也觉得不错,是因为何海霞当时的教育留下的童子功。我跟何海霞学完全是传统的师傅带徒弟的那种模式,这套模式的好处就是练得功底扎实,但它不好的地方就是容易让你在那个圈子里跳不出来,和老师画得一模一样。而石鲁的启发式的教学,对学生而言就要求你必须悟性好,并且基础要扎实,因为他不会从基础开始教。悟性很重要,禅家讲“顿悟”,但“顿悟”要以“渐修”为基础。我认为这两者应该结合起来,“顿悟”是一个塔尖,“渐修”是塔座,如果没有“渐修”做基座,就很容易走向“野狐禅”,最后什么也不是。反过来,只谈“渐修”也不行,因为有“技”和“道”的区分,“渐修”重“技”,“顿悟”重“道”,这二者是互补的,不可偏废。到现在为止,我依然在这样下功夫。我带的学生,要求他们眼光要高,也要求手上的功夫要跟上去。

藏:两位老师教给你不同的学习方法。

李:我很幸运。因为这两位老师让我经历了“渐修”和“顿悟”两个不同的阶段。当然,在我的艺术之路上,还有很多其他老师给予我帮助、提携,我至今很感激。我现在是无偿地带学生,因为我这一生就是有很多老前辈的帮助才走到现在的。我觉得现在要回报社会,提携年轻人,理所当然该这样做。1964年时,一机部把我借调到北京画连环画,那时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的编辑来辅导我,对我的稿子一遍一遍地修改,给我提意见,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对我非常好。在北京的这些前辈们总是有一种责任感,对有才华的年轻人总觉得应该去扶挟,这可能和北京作为中国的中心地位有关系。

藏:现在的师生关系和过去不一样了。

李:当时搞群众美术的干部基本上都是一辈子默默无闻,一辈子都在奉献,和现在完全不一样。那时,我们从来不送礼给老师,我过年过节到石鲁那里去也就是拿一包点心。一到周末还常在老师家吃饭,有时候吃完饭老师会步行把我一直送到公共汽车站,一边走一边聊,感情非常好。

藏:你的成就和那时的老师是分不开的。

李:对。我明白自己是工人出身,如果没有那么多人的帮助不可能有今天。我觉得每个人心里都要明白一点,佛家说“知恩图报”,人一定要这样。

藏:你的创作是从西安开始的,以后怎样逐渐有了影响?

李:“文革”结束,工厂整顿,我就调到了西安工艺美术研究所,但是那毕竟不是专业画画的地方。后来在西安举办了第一次个人画展,又参加了“陕西十三人全国巡回展”,就逐渐在全国产生了影响。再后来有幸结识了周韶华先生,在改革开放之初,他将我就调到了武汉,进湖北省美术家协会做专业画家,对于这一点我终生感激他。那个年代只要你画得好,就会受到尊重。比如在“文革”中,西安美院的老师和两届毕业生都调到了延安革命创作组,从事革命历史画创作,我是借调的两个工人中的一个,当时和美院的老师、学生相处得非常好,谁也没有瞧不起我,直到现在都是好朋友。那时人都很朴实,我和他们合作,学到了很多东西。所以我觉得我这一生机遇都很好。后来,我从延安革命历史纪念馆又借调到了陕西省博物馆,到那里也是搞创作,以后又被借调去临摹唐章怀太子墓壁画,这些都是我的机会。所以我有传统的底子,又经过这样反复的锻炼,就有了很好的功底。一个人的成功需要天赋、勤奋和机遇,而机遇对我来说是分外眷顾的。

藏:你曾游走于西安、武汉、深圳、河南、北京、绍兴等许多地方,不同的地方感受不尽相同。

李:我16岁离开家的时候没有一个家人到火车站送我,因为我父亲常年在国外,他习惯了,他说小孩子要出去闯就让他出去闯。所以我现在也是居无定所,到处跑,搬过无数次家,这依然与我的家庭影响有关系。以前迁居觉得是命运牵着我走,但是现在我主动选择,像2005年我回老家绍兴,觉得绍兴实在是个画画的好地方,就租了朋友的房子在那里一待就是三年,大量地吸收那里的地气、灵气,等我觉得该吸收的已经吸收了,我就又到河南去了。我不会留恋一个地方,我非常清楚我需要什么。早先从上海到西安,再到武汉、深圳我觉得都是命运牵着走,后来,我从深圳到河南,再从河南到北京,又回绍兴就完全是我自己的选择了。但是我去哪里,并不是有人想的那样,去抢占什么山头或为了得到什么之类,我就是为了去吸纳不同的地域文化。我把什么都看得很透,名利算什么。如果你喜欢画画,就去享受这个过程,至于结什么果并不重要。我觉得我一生的艺术实践就像一串佛珠,每个阶段是其中一颗,所以必须从整体来考察我,任何一颗并不能代表我。我们过去说的成熟,所谓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程式,但是我却不想过早成熟。我现在虚岁70,在中国画里还只属于中年,到现在我才知道中国画是怎么回事,才开始体会到笔墨中的奥妙。以前画泼墨、泼彩人物是追求一种偶然效果,到现在我更加自信了,除了激情之外,更有了一种理性的把握,所以我现在才开始走向成熟。我不希望马上成熟,成熟还是来得晚一点好。这些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至于“果”是怎么样,我觉得无所谓。成也好败也罢,只要做了自己想做的,就无所谓成败。

因为病了,李世南的身体与心灵都重新活过一次。“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至深境界成为李世南晚年生活的心经,那种出世的虚空与入世的积极,使得他越来越淡定怡然。画外的一切终究会毫无痕迹地表现在画内。

藏:什么时候开始研究佛教的?

李:1993年我大病了一场,才有了更深的人生体会。在之前我身上儒家式的使命感、担当感更多,大病之后把这些都逐渐看淡了,就慢慢开始看禅宗的书,看破了“我执”,身体也好了很多,放下来了。但是放下来了不等于不去做,只是不再重结果。所以我画画现在不考虑那么多。

藏:你怎么看禅宗?

李:禅宗是一种智慧,是佛教的意识形态和世界观,是对生命的超越和解脱。对生死都要超越,更不用说名和利了。

藏:生活中我们如何去运用禅呢?

李:生活中处处都是禅。睡觉、吃饭、画画都是,做每一件事都是一种自我修炼,都应该去超越事情的本身。像我大病一场,本来是一件坏事,但它使我得到了难得的生命体验,这就是一种得到,一种人生的资本,能使作品的厚度加深。中国画家为什么一定要像熬汤一样画到八九十岁呢,就是除了技术之外人生的阅历、修炼都是汤料,汤料越丰富这锅汤也越醇厚。所以用不着天天画画,有空不妨多看点书。我个人觉得40岁以前多画画,40岁以后多看书。很多画家现在没时间看书,没时间修炼,所以他们的画无非是技术熟练,画里面缺乏文化、内涵,更谈不上精神性。

藏:如果用禅宗的思想回顾自己这一生,可能也看得很淡。

李:我真的很感谢命运。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我的画中有一种内心的不平,表达的多是个人的情绪,而现在的画越来越平和、冲淡。在没有接触禅宗之前,那种宣泄,在别人看起来可能特别过瘾,但我大病一场之后,才发觉宣泄是把自己的生命往外抛,这肯定是伤身体的。后来开始看佛教的书,才逐渐平和下来。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平衡自己,禅就是平衡自己。因此最高的境界就是平淡,看不出喜怒哀乐,让喜怒哀乐转换成平淡,无需把它表现出来,将它们忘掉。对于高兴的事情也是一样,都应该忘掉。好事后面一定是负面,所以任何事都要放得下,人就天天很愉快。每个人都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去帮助别人就好了,不要去相互攻击,这就是和谐。这是一种心态,我觉得要把这个世界看得美好,越是看到世界不好的一面,就越说明内心有问题,整天不愉快无异于将自己置于地狱之中。地狱是自己造成的,本没有地狱和天堂,都是自己的心。你天天开心就在天堂里,天天不愉快就在地狱里。对于禅体悟以后,在画画时也会体悟到一些东西,如果可以超脱名利、超脱技法,画画的境界就不一样了。禅就是让人达到解脱、达到自由,这是一种修炼,无处不在。到了这个境界,画就自然而然地变了,不是刻意地去变。

李世南的大写意,是当代中国画坛上独树一帜的存在,那笔墨间的空灵与超然显示出他的“大自在”,画面表达出的既精微又广大的精神,显示了画家的修养。

藏:你怎么看待今天的大写意画?

李:许多人认为花鸟画的大写意,在历史上曾达到很高的境界,而在改革开放前因为要表现领袖、工农兵的形象,所以是不可能用大写意的表现手法,这种意识形态在很长的一段时期内左右了人物画的创作。大写意人物画在表现现代人物时,的确有很多技术的问题要去解决,但是画画的问题并不在于去画什么。书写美术史时,主要是看画家创造出了怎样的一套笔墨语言丰富了国画的艺术宝库,被大家认可就是贡献。题材并不重要,关键是你创造的笔墨语言对整个美术史的发展是否有贡献,比如黄宾虹,谁都不会在他的画里去找哪一幅画画的是黄山,哪一幅画的是桂林,大家能记住的是他的笔墨语言,笔墨符号。我们能记住的古代的画家,也是记住谁创造了什么皴法,谁创造了什么点法。比如近代的陆俨少,一提起他,我就会想到他的云和水的画法,这是他的创造。大写意也是,关键不在于画什么,而是笔墨语言、观念是否具有当代性,是否有创造,是否对传统有所补充开拓。我们过去总是用“旧”和“新”来判定,其实太空洞、太笼统、太绝对。作为一个当代画家,既然生活在当下,就不可能回到过去,总会打上时代的痕迹。

藏:谈谈你眼中的传统。

李:我从传统中练就了比较扎实的技巧。传统给我们留下来一个宝库,是古人给我们留下来的一个巨大的遗产,比如我们学习古文,是为了使今天的语言更加丰富。尤其是传统留下来的往往是经典,是经过时间考验的,不去拿就是笨蛋。建国以后,我们不停地搞运动,其实对传统文化是在不停地破坏,世界上可能没有哪个国家对于祖先是那样的不尊重,这就叫“自毁长城”,现在反思起来真是很痛心。现在需要文化反思,如果不反思,这个民族是很可悲的。在我们这代人的记忆中,都是在不停地砸,不停地烧,不停地拆,不停地折腾。这种破坏的后果不堪设想。如果传统的传承断裂,就太可悲了。优秀的传统一定要继承发扬下去,这需要一种使命感。我画大写意,其实也有这种使命感,因为自宋以后,人物画的大写意很少,山水、花鸟都达到相当高度,但是人物画相对薄弱,所以我画大写意就是努力将之做好,继承这项优秀的传统,让更多的人了解什么是大写意。现在,对大写意有种种的误解,有人认为大写意不需要扎实的基本功,是瞎画的。当然,社会上也流行着一种胡涂乱抹的所谓的“写意画”,这是让人造成对大写意误解的原因之一。另外,就是站在大写意的角度对它的误解,认为大写意就是“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认为有文化有修养怎么画都行,认为这就是“文人画”。所以,今天对于大写意而言存在着种种的误解,我把我的作品在琉璃厂“弥乐精舍”陈列出来也是为弘扬大写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吧。

藏:你从西方的现代艺术中学到什么?

李:我觉得主要是观念,它会自然而然地体现在画里。比如,我的画现在无论造型、构成,都有打散的味道,就是吸收了某些西方现代散文的写法,一句就是一个句号。看起来很散,但有一个整体的意境。我将它引入到我的画里,就像写散文。是一种当代的,既不是西方的也不是传统的,是我自己的。画面笔墨很传统,表达却很现代。但我的探索还在过程之中,最终希望它变得更加纯粹,这将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我现在在河南做一项文化工程,参与这些工作并非不务正业,恰恰是一种新的学习,新的体验,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保护、建设做些有益的事,既是自己分内的事,也使自己的“基座”会变得更加宽博、厚实。我依然每天写日记,每天都要反思,让自己始终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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