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

北江

“啊！”康明狠狠地咬了自己手臂一口，痛使他叫了起来，此时才发觉自己的存在。“康明呀康明，你怎么啦？” 康明在轻声的问自己。月光泻在西江宁静的水面上，泻在康明麻木的脸上。康明望着西江的水，西江水面上的月亮，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每当烦恼的时候，康明总会来到西江边看看西江的水和对面的故乡。

抛了锚的船象睡熟似的静静躺在江面上，近处的树和远处的山冈依旧朦朦胧胧，衬托着这圆圆的月亮，倒象一幅水墨的山水画。“嘟——”远处驶来了一艘轮船。这时，一只睡醒的土狗突然吠了起来，接着，两只、三只以至所有船上的狗都吠了起来。轮船上人影浮动，或许他们还在欣赏这美丽的夜色，不想睡去。当轮船开过，只剩下的是江水拍打着堤岸的声音和狗的叫吠声。

。。。。。。

康明看了看表，又看了看身边的电话，“已经快一点了，她也不来个电话。”一边想一边站起来，打开车门，发动起引擎。。。。。。

“还不起来，睡得死猪的，公司还等着你去！” 康明恍恍惚惚的听到凤鸣的叫声，他仿佛听到了昨夜的犬吠声，接着是一阵的脚步声和“砰”一声的关门声。康明条件反射的从床上坐了起来，拨了拨蓬松的头发，站起来，走到盥洗间里飞快的盥洗干净。忽然想喝一口开水，一提热水瓶，空空的，佣人阿秀早就被凤鸣辞退了，怎会有开水呢？康明只好穿好衣服，匆匆忙忙的走下楼。一看车房，空空的，原来凤鸣早就把车开走了，康明只好叫了辆的士，直奔公司。。。。。。

“怎么搞的，这么迟。打你的手机，又不听，不想干？！你看，张生都快坐不住了。”一进办公室，凤鸣劈头就骂。康明低着头，没吭声。。。。。。

“凤，我有句话要对你说。”下班没人时，康明终于鼓起勇气向凤鸣说。“有什么话回家先说吧。”“不，现在就说。”康明徐徐的说，“我们离吧。”“什么？离？。。。。。。你说离婚？！”凤鸣瞪着眼睛惊讶的看着康明，似乎不敢相信。“这么多年来，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想好了，并非一时冲动，我只要六十万，其它全归你，包括房子和车。”凤鸣此刻反而平静了下来，“你是不是还想着阿娣？”。。。。。。“是。”“但是她老公还躺在床上没死！”“是的，但她更需要别人的支持。凤，你留得住我的人留不住我的心，我只要六十万。”。。。。。。“让我想一想。”凤鸣此刻才感到真正的落寞。

晚上，康明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望着天花板，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禁想起了往事——

十多年前，在西江边的一个村子里，有一户人家，父母都去世了，哥哥嫂嫂是耕田人，带着一个弟弟。哥哥嫂嫂待弟弟都很好，盼望他早点长大成人。

弟弟聪明，也勤快，学习成绩不错。但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读完初中就不再读了，做了放牛娃，替生产队放牛。过了两年，弟弟长得很强壮，一身都是力气。当时农村分田落户，弟弟已经能和哥哥一起承担田里的重活了。

隔村的阿娣和弟弟在同一间学校，又是最要好的朋友。记得雨季时，去上学的路都是泥泞，有些地方过不去，弟弟就背着阿娣趟过去。因此，同学们都在身后取笑他们，弟弟却满不在乎。

阿娣也是读完初中就回家种田的，弟弟家和阿娣家的田很近，每当农忙的时候，阿娣家的田都是弟弟犁耙的，而弟弟家的秧都是嫂嫂和阿娣插的，一时在当地成为美谈。但是，阿娣的父母亲都不喜欢。

阿娣的父亲有病，干不了重活，所以无可奈何。阿娣很孝顺，什么事也不让父亲操劳。

。。。。。。

哥哥嫂嫂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到了弟弟结婚的法定年龄，嫂嫂就迫不及待的敲开了阿娣家的大门。但是，阿娣父母说什么也不点头，阿娣只有偷偷的哭。原来，阿娣的父母早已有意与乡书记攀亲了。

有一天，阿娣的母亲来找弟弟。对弟弟说：“你若真的喜欢阿娣，就替她着想，你们家才一间房子，如果阿娣嫁了过去，怎么生活呀？你好好想想吧。”“我知道怎么做了，阿婶。”

过了几天，弟弟含着泪告别了西江边上的家乡，来到佛山找他的叔叔打工去。弟弟在建筑工地上做了几年，叔叔见他聪明，又托人介绍去了天翼贸易公司做事。

天翼贸易公司的老板是最早下海经商的私营老板之一。当时，他靠借来的两万块到山区倒卖水鱼到广州发了财，然后就开了这间公司。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公司业务蒸蒸日上，到现在已经有了一点规模了。

老板的女儿凤鸣聪明而泼辣，管着公司的账目和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所以老板可以一心扎在外务上。后来，老板看到弟弟聪明勤恳，又老实，就带着他搞业务。自从，公司的规模越来越大了。

凤鸣在公司天马行空，谁都看不上眼。唯独对弟弟另眼相看，只有在弟弟面前，才体现出女性温柔的一面。

那时候，康明住在出租屋里，地方狭小，又不大理家，房子乱乱糟糟的。每个周末，凤鸣定会到宿舍替他打理卫生，之后康明就请她吃上一顿美餐或到咖啡馆喝上一杯咖啡。他们的心越来越近了。

后来，老板轻信了别人的话，进了一批水货。弟弟怎劝也不听，结果被人告发，货物被工商局没收，还罚了一大笔的钱。自此，公司因资金周转不灵，经营每况越下，连连亏损。老板日夜操劳，不料旧病复发，每天咳个不停，到医院一检查，竟是肺癌晚期。

凤鸣哭得死去活来。这时，只有弟弟和她陪伴在她父亲身边，每当没外人的时候，弟弟的肩膀就成了凤鸣抽泣的依靠。弟弟这时也只能安慰她：“不要哭，大叔的病会好起来的，不要哭。”说着说着，自己也哭了起来。

老板虽然接受着化疗的痛苦折磨，但眼里看得清楚，心里想得明白。有一天，他拉着弟弟和凤鸣的手，说：“你们的事，我心里明白。只要看到你俩结婚，我就死得眼闭喽。阿明，你要好好对待阿凤啊！”。。。。。。

两天之后，简朴而浓重的婚礼就在老板的床前举行了。过了几天，老板就安详的闭上了双眼。。。。。。

安葬了老板之后，嫂嫂偷偷告诉弟弟，阿娣在他离开家乡的第二年，就嫁给了乡书记儿子。接着生了个男孩，后来夫妻俩承包了一个农场，日子过得挺好的。弟弟听了实在高兴了好一会。

弟弟带着用公司物业作抵押向银行贷的二十万元，加上公司仅有的十多万元，总共三十多万元，只身北上。他看准了北方的有色金属市场与南方的差距，认定南方市场的需求量会越来越大。所以他在北方大量吃货，不到半年，南方市场对有色金属的需求量大增，价格也节节攀高。结果，凭借着他出色的经商本领和凤鸣的得力配合，把天翼贸易公司重新搞活了，他也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人物。

然而，凤鸣的嫉妒心越来越重了，这是听了弟弟的一个老乡的话引起的。有一次，这个老乡无意间说起弟弟和阿娣之间的事，凤鸣听了，就笑着问弟弟，弟弟把事情全盘托出，凤鸣当时也没说什么。坏就坏在这个老乡回家之后，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阿娣的老公在一次车祸中被撞成了植物人，家公受不了这个打击，中风了。一个家庭两个病人躺在床上，怎么办呢？多年的积蓄全都花光了，农场荒芜了，乡亲的周济也有限，阿娣整天都哭成一个泪人一样。弟弟一听，二话没说，就拿着几万块现金亲自开车回乡。当看到阿娣时，她那憔悴的面容，弟弟心都碎了。此后，弟弟就经常回家乡。

凤鸣发觉后，开始时很同情的。但慢慢的变得唠唠叨叨起来，说个没完。弟弟总是不吭声，凤鸣很恼火。后来他发现弟弟跟女佣有说有笑的，第二天就把阿秀炒了。而且公司里哪位女员工长得漂亮一点，她就得圈铺盖走人。

阿娣的家公去世了，弟弟又回去了一趟。凤鸣知道后，再也按耐不住了，紧跟了回去。来到阿娣家，把弟弟从送葬的人群中拉了出来，钻进车里，绝尘而去。。。。。。

回到家里，弟弟对凤鸣发了他平生最大的一次火。凤鸣用双手捂住一脸的委屈，冲了出去。之后，弟弟只好又沉默着。

。。。。。。

康明站了起来，走出阳台。想看看月亮，但天空被乌云遮盖住，黑沉沉的。初夏的天气，湿而闷热，气候变幻无常。忽然，大点大点的雨滴掉下来，重重的打在康明的脸和手上。这时一阵大风卷过，康明感到一阵的冷和痛，赶紧退回客厅，关好门，倒在沙发上，蒙头便睡。。。。。。

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凤鸣正坐在对面，桌子上摆着丰盛的早餐。康明坐了起来，默默的坐着。不知何时，还是凤鸣先开口：“你真的还爱她？”康明没吭声。“你说的对，我留得住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既然你决定了，那就吃完早餐之后，就去办手续吧。我俩很久都没在一起吃早餐了，这是我亲手做的。”这时，康明发现，凤鸣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
。。。。。。

当康明拉着大包的行李，站在阿娣老屋的门口时，阿娣吃了一惊。“怎么啦，明？！”“我跟凤鸣离了，再也没有退路了。我想在家乡盖两座房子，一座归我的哥哥嫂嫂，一座归你。剩下的资金用来把农场搞起来。”“明，你为什么这么傻？你知道，我家是个无底洞，你会翻不了身的！况且，我丈夫还躺在床上，我不能离开他，你叫我怎办？！”“我想好了，我并不要求些什么，只想过得安心就行了。”“明。。。。。。”凤鸣再也忍不住了，两行热泪慢慢的从腮边流了下来。

哦，叔叔回来罗！叔叔回来罗！阿娣的儿子轩衡放学回家了，一见康明就大喊。原来，康明早就和这个小精灵混熟了。“叔叔，我很久没听过你吹的口风琴了，吹一支，好么？”轩衡又喊，“叔叔，吹一段《小河淌水》，好不好？”“好！现在就吹。”说着，轩衡就从书包里拿出口风琴，急急的递了过去。不久，一阵悠扬的琴声轻轻的飘荡在空气里。
                             
农场可不比贸易公司，更注重的是技术和科学管理。一开始，康明就吃足了苦头，幸好有阿娣和哥哥嫂嫂的帮忙，加上他的拼搏，才稳住了阵脚。之后他重金聘请技术顾问来农场训练员工，自己则施展经商本领，瞄准市场，打开销路。经过几年的奋斗，农场慢慢地走上了正轨。

康明的心思好像越来越重，这逃不过阿娣的双眼。

快到春节的时候，那个老乡带来了一个康明最不愿意听道的消息。他说，自康明走后，凤鸣变了，变得沉默寡言。但是，公司内外她兼顾不了，只好寻求了一个合作伙伴，让他入了股。不料中了他的圈套，这生意伙伴只是为了得到天翼公司的客户才跟凤鸣合作的。等到掌握了天翼公司的客户之后，就耍了一个诡计，想把公司亏空。幸好凤鸣及早发觉，才未能得逞。公司只好分了家，但她的伙伴把公司的客户大部分都挖走了。天翼公司的元气大伤，再加上这几年市场低迷，公司连连亏损。到了今年年关，凤鸣支持不住了，只好把公司关闭了。

康明听了之后，没有吭声，只是在想：“我奋斗了几年，农场才走上正轨。她一个女人，内外都管，也难为她，只是她现在。。。。。。”

晚上，阿娣提着一瓶老火汤来找康明。康明不在，嫂嫂说他出了去。阿娣一听，就知道他去了哪儿。于是，她来到西江河堤上，果然见到康明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江水出神。阿娣清楚，康明每当有心事的时候，总会来西江边的。

“明，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阿娣走到康明的身旁，坐下来说，“你回来只是为了履行你的责任的。自小，你就习惯了关心我，我的事情都成了你的责任。所以我出事了，你就义无反顾地回来了。”。。。。。。“明，爱并不就只是代表责任。我知道你真正爱的是凤鸣。明，明天就回佛山，一定要回的。至于我丈夫，他不能离开我。你放心，不管怎样，我都会照顾他一世。”

康明同样的不吭声，抬头望着天空，只见一道弯弯月牙好像正对着他笑。

天明的时候，康明背上以前的行李，乘上了去佛山的汽车。。。。。。

以后的某个晚上，正是月圆时候。在西江的大堤上，缓缓移动着五个身影。两个女的，推着一辆轮椅。一个男的，拉着一个小孩的手。“今晚才发现，西江的月亮原来是这么美的！”“叔叔，您说的不对，十五的月亮本来就这么美的。”两位女的听了，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

这个故事是阿明告诉我的，于是便演绎成这样的一段文字。

                                                     2001年

[ 本帖最后由 北江 于 2008-8-18 21:0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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