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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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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14 11:44:5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二十多年前,我出生在北江边上的一个村子里。村头有一株木棉树,于是村子便叫木棉村。

故乡的老屋,整齐而朴实。一进村,是一条用白石板铺成的大街。说是大街,其实不大,有些地方仅可容一台拖拉机通过。大街左边是一排青砖老屋,青黑色的墙和暗红色的瓦显示出它的年龄。大街的右边连着一条条笔直的小巷,小巷两旁是青砖或红砖房屋,有新有旧,大多整齐干净。几乎每家的屋后都有一个小园,小园里种着树木或花草。每到夏天,番石榴树和黄皮树都结满了沉甸甸的果实。吸引着村中孩子的目光。

小巷的尽头,是一口长方形的水塘。小时候,我们经常在水塘里游泳嬉戏,水牛就在我们的不远处休憩。记得少年时学作诗,就把这样的情景记了下来:

                             十里稻花十里啾,
                             半池碧水半池牛。
                             儿童笑把草根斗,
                             不料牵绳水里浮。


水塘的北面,是一排储存竹箩的仓库。幽深的仓库是顽皮和冒险孩子的乐园。我们可以在这里捉迷藏:蹲下身子,用竹箩覆盖着。当你走近时,突然站起来,定会吓得你尖叫一声。

馋嘴的时候,我们也可以爬到高高的仓库瓦檐下,立着战战的双腿,一只小手紧紧地竹,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伸进竹筒里,幸运的时候可以摸到和花雀的蛋或雏鸟。

北江的堤岸是我们放牛的好地方,那里有丰盛的水草养肥着水牛的膘,那里有广阔的空间任我们去翱翔。北江的水锻炼了我们的勇敢,北江边上的山冈陶冶了我们的性情。

阿细是我们放牛娃的军师。有一天,我们游泳上岸,坐在草地上斗草根。阿细突然提了一个建议——到崩江头野炊去!我们立即响应。

江对面有一座被炸掉了一半的山冈,人们管它叫崩江头,后来便成了它周围所有山冈的总称。这一天早上,我们用长长的绳子把牛拴在堤岸边的草地上,拿出早前在家里偷运出来的炊具和菜米,乘渡轮过江,踏上我们新的冒险旅程。。。。。。

当我们心满意足地回到家里时,天已快黑齐了。母亲正织着竹箩,用习惯的语气说:“老三放牛回来喽。”我一听,“弊家伙,我的牛!”来不及惊慌,转身就跑。跑到堤岸边,空荡荡的,想:可能牛争脱了缰绳跑回牛棚里去了。于是又冲到牛棚里,借着月光一看,幸好,牛在!我长长舒了一口气。一摸缰绳,“噫,是谁把牛拴起来了?”很纳罕。

回到家里,我一声不吭地吃完饭,破天荒的第一次抢着洗碗。洗碗的时候,姐姐告诉我:“康二审从外家回来,经过上沙。看到一头断了缰绳的牛,好像是我们家的,于是回来告诉阿妈。你不知道,妈走了一个下午才把它找回来。”我默默地听着,把碗洗了一遍又一遍。

从此以后,我知道了什么叫责任。


这里是竹的世界。几乎家家都织竹箩,可谁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延续下来的。总之上到耄耋老人,下至总角儿童,农闲的时候,村前屋后,都能看到他们坐在竹椅上织箩的身影。

织竹箩的工艺并不怎么精细,但也挺复杂的。先用破竹刀把竹子破开两边,一堆的扎起来。放到水塘里浸泡,隔天捞起,阴干。然后破成尾指宽的长条,再用削篾刀分几层削开。最外层叫“篾青”,中间一两层叫蔑黄,最里层叫篾肚。篾肚是不要的,家家户户都用它作柴烧,很见火,煮饭香而见焦,很好吃。

这里用的多是四会、广宁和怀集的竹子,多是水竹或撑篙。人们在江边把竹子扎成竹排,沿西江或北江顺流而下。来到下游的南番顺,就成了工农业的原材料。当一排一排的竹排顺流而漂,海鸟围着竹排盘旋时,煞是好看。后来有了大货船,就多改用船运了。

我们先用篾黄织成箩底,箩底四边向外伸着长长的篾黄条。然后就可以在篾黄上用篾青一边编织一边向上收窄,收成桶状。当织到规定高度时,便成了半圆半方的桶状箩身。为了达到同一规格,也可以用一种叫箩架的梯形木制工具放在箩中间来限制篾青的收紧。

织出箩身之后,为了使箩口得到一定的硬度,下一个工序叫绞箩。绞的高度不高,十公分左右。所用的篾青叫箩绞,箩绞要有一定的厚度,不要太软或太硬,这样既可保证箩口的硬度,也可以在绞箩时能够容易些。

后一道工序叫纹箩口,只需要把篾黄扭转过来掐在箩绞上就行了。然后是按压整形和修理去毛。做完之后,便可以把每十只的竹箩叠在一起,送到篾器社里去。

至于在篾器社里,还有几道工序将它加耳和加固的,我们总之为相箩。主要是用粗厚的竹子削尖和削出软节,沿篾黄插到篾青逢里,使竹箩变得更加坚固。这样,一只可以承载货物的竹箩便制作成功了。

老实说,我上学的学费也是母亲用双手织出来的。那时家里很穷,为了赚够家用和几兄妹的学习费用,母亲只好在农闲时起早摸黑地干。我年纪小,只能做些织箩底收箩口的活。母亲为了不让我闷,常常说一些知青下乡或外公外婆的故事给我听,其中外公外婆的故事在我的记忆中犹深。

外公是旧社会的一名警察,同时兼管着村里的财务。那一年村里建祠堂,要采购大的木料,本地没有。于是,外公带着两万元公款,跟村长一道去山里采办。来到山区里的一个小镇,投宿在一间小客栈里。

夜里,突然有人大喊:“土匪来啦!土匪来啦!”当时的社会,兵荒马乱。旅客们一听,全都相信。于是人们像惊弓之鸟一样逃出客栈,外公捂着腰上的钱袋和村长一起跟着人群慌不择路地瞎跑。突然,一条河拦在前面,人们也顾不了许多了,拼命地游过对岸。这时,一个不会游泳的旅客在水里大声地叫救命,警察的天职使外公毫不犹豫地游了过去。。。。。。

人救起来了,外公突然发现腰上的钱袋不见了,大惊失色,和村长到处寻找。这时听到了枪响声,村长只好拼命地拉着外公跑。。。。。。

之后,村长为了保存自己,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外公身上。不知什么时候,村里谣言四起。说外公亏空了公款,钱袋里根本没有钱,于是故意把钱袋掉丢失了。有人甚至说,外公与强人谋划侵吞了公款。外公听了愤恨交加,很快就病殁了。

外婆忍受不了这样的污辱,决心把公款还上。从此以后,走南闯北,用双腿和肩膀挑着货物到处贩卖。把赚到的钱一点一点地积聚起来,再分期还上。当外婆的双腿和肩膀结出厚厚的茧时,外婆终于把钱还清了。


母亲的手,粗糙而有力。母亲用刀破竹时,只须把竹子放在膝盖上,左手把竹向右一推,右手抓着刀背迎前一拧,碗口粗的竹子就顺势破开了。篾青很锋利,一不小心,就会把手指划开一道道的伤口。篾黄常常带着尖刺,一不留神,就会扎进手里去。所以每一个织箩人的手都是千疮百孔的。每到冬天,若把手放到冷水里,那种滋味,是够难受的。

母亲的手,温柔而轻巧。家里的衣服破了,都是母亲补的。后来有了衣车,母亲又学会了裁缝,我们的衣服才慢慢地多了起来。我们几兄弟都住在楼阁里,夜晚的时候,母亲都少不了上来几次,替我们盖被端褥。后来,姐姐懂事了,这个任务才落到姐姐的身上。

小时候,我体弱多病,经常发烧,母亲就背着我到处求医问药,而每次出发前,总忘不了带上一条手巾,每走到有水的地方,就把手巾一湿,轻轻敷在我的额头上。。。。。。

母亲并没有直接教我多少知识,但是,从她平常而伟大的行动中,平常而含蓄的语言中,平常而富有哲理的故事中,使我懂得好多做人的道理。母亲现在离我而去,我再也见不到母亲那风雕雨刻的双脸了,再也见不到母亲那慈祥而热切的双目了,再也见不到母亲那粗糙而温柔的双手了。

但在我的心中,母亲的形象是永远磨灭不去的。

多少年过去了,这些事仍然历历在目。归有光回项脊轩,“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我是一个无神论者,而每回到故乡的家里,总拈上一炷清香,供奉在母亲的牌位前,默默地祈祷:母亲啊母亲,什么时候才可以让您安息。

                                                                       1999

[ 本帖最后由 北江 于 2008-8-30 22:23 编辑 ]
发表于 2008-8-16 17:17:27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文章!顶顶!!~~
 楼主| 发表于 2008-8-18 21:03:11 | 显示全部楼层
TS
发表于 2008-8-22 16:01:03 | 显示全部楼层
使我想起了我的童年。
母亲并没有直接教我多少知识,但是,从她平常而伟大的行动中,平常而含蓄的语言中,平常而富有哲理的故事中,使我懂得好多做人的道理。
深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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