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整的旋律 5-8

汉宫秋

五
     花明月暗笼清雾，今宵好向郎边去，滑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风雨肆虐的天气，娥皇在李煜的宫闱里长弹殇曲。外面风雨交加，摇撼着南国的宫城和天地，她坐在所有的动荡不安里抚着孤凉的琴弦，沉浸在自己忧郁的弦律里，浑然忘了身在何时，身在何地，身是何身。天地日月、星云山河、土木君王、家国天下，无尽的快乐忧愁惶惑不安，都任由指尖，超度而至彼岸。
   “娥皇，你的音乐，我能真切地感受到其中的迷惘和凄怆。”
   “天下的人，其实，都能听出其中的迷惘和凄怆。我弹琴，边是要他们感受到我惊悸的灵魂和颤迈的心神。若他们感受不到，才识我的失败。”
   “不，相识满天下，知音有几人。”
　　                                      六
    “相识满天下，知音有几人。”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站在我面前。
    “舞会上我弹的曲子，是我自己写的，你听一遍就记住了，真是厉害哦。”
    “我用心去听，当然就记住拉，这无关阳春白雪下里巴人。”
    “那我们交个朋友吧，我叫蓝，钢琴系的。”
    “我叫瑜，爱好小提琴。”
     远处砖瓦房红色的平顶上有两三堆成群的鸽子，黑白无措地排列成一首乐曲。我仔细地凝视着，单纯地感到安心。                 
    “只是，你为什么要把声线演绎地那么痛？”
    “为什么？”我问自己。                       
                                             七
    黑暗像水一样弥漫，曲终人散的王宫重归寂静，黑夜因寂静显得特别庞大。
    李煜站在厅中不断地叹息，一声一声，低沉而哀长，南唐君主的脸，黯淡而苍白。
　　“ 长安已远，故土难归。娥皇，大明宫阙与天接的时代已经湮灭在乱世的噪乱里了，不管我们怎么幻想，我们都只能像我们的先祖一样，我们回不到长安，回不到长安。我们坐在王座上挥霍天下，为一时的权野埋葬掉了所有的真相。我们们用黄金和冠冕决断了世人的目光，那些来寻找真相的人，都被夺去了舌头、眼睛和双手。于是，知道真相的人都无法把真相揭穿，而我们，则坐在真相之上疯狂挥霍虚度时光。我们只是从大明宫的废墟上逃出来的冤灵，根本不是没落的贵族，纵使穿上了金黄的龙袍，也遮不去我们身上所有已经糜烂的气息。”他痛苦地笑着，英俊的脸变得扭曲。
　　“王，无上的王，身为唐国君主的您，有些事情，您注定无法逃避。宗庙的香火，需要您的继承和延续。你可知道，我其实也很累。我每天面对着你，强颜欢笑，吞下愁闷。震荡的马车在无尽的长街上飞奔，鞭子一声一声清脆地响。尽头，在路的彼端，在生命的最末。我哪里敢停下来，即便明明知道，是在飞蛾扑火。”
    隔了许久，她抬起头问到：“今天，你像听什么曲子？”
    “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心游太玄。嵇康让我懂得了迷彩梦幻，一酹独怆，富贵尘土，不过在弹指之间。娥皇，为我弹奏《广陵散》吧。”
    飞鸟掠过王宫带血的天空，向着北方不断的叫，怏--怏。
                                             八
    手无意识地揉搓起刚探出身形的几片树叶，新鲜的梗在手指上画出一道别扭的痕。时间的针重复着一个动作，转跳回夏天的窗台。1000多年后的我，直直凝视着蓝错落有至的睫毛。
    她忽然停止了弹奏，过于熟练地打开了我的琴盒。
   “能和我合奏一曲梁祝吗？”
     我点了点头。
     那一刻，樱花在身后放肆地开放，源源不断地涌出乐律的精魂。无数飞鸟聚拢又散开，向北飞去，不断地叫着，怏--怏。
    “如果能永远在一起合奏该多好。”如果，再一次微妙地划清了界限。
    “如果的事，谁又说得清呢？”
     “只有经历地狱才能创造天堂，只有流过血的手指才能弹出绝殇。你将声线演绎的那样痛楚，是有什么不愉快的过去吗？”
     “都忘记了。”我低下头，硬生生丢下这句磨棱两可的话。夕阳落入眼中，像搅蛋黄般氤氲了瞳仁，模糊了应传达的情绪。
     沉寂充斥着雪白的琴房，她看着窗外，故意找了个话题：“我死后，要像梁祝那样，幻化成蝴蝶，永远守护在爱人身边。”

[ 本帖最后由 汉宫秋 于 2008-8-20 17:02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