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程小平
[摘要]禅悟深刻地影响了严羽诗学。禅悟不止在形式上对严羽诗学产生过影响,而且在精神上也产生了深刻影响。禅悟以其“平常心是道”的生命体“悟”激活诗人被理学禁锢的现实生活体验,使诗人能够恢复对现实生活的情感体验,从而使其诗歌创作充满鲜活的诗意。这对严羽诗学的精神实质产生了根本影响。
[关键词] 以禅喻诗;禅悟;诗悟;诗学
Abstract: The realization to truth has a profound influence on Yan Yu poetics both in form and in spirit. It has activated the real life experience of poet which Neo-Confucianism imprisoned by the life’s enlightenment that the ordinary life is true, and has enabled the poet to restore the real life experience and emotion. Therefore, the realization to truth can make poets create poetry full of bright and fresh sentiments. In one word, it has had the fundamental influence on the essence of Yan Yu poetics in spirit.
Key words: discuss poetics with Zen; realization to truth; realization to poetry; poetics
近年阐述严羽诗学的文章夥矣,阐释严羽之“悟”的文章也层出不穷,其研究路径大体可分为两种,一是从美学角度,或借用西方文论视角直接阐释“悟”,可能表述观点各有不同,但大体不出审美直觉、灵感论范围;另一种则注意到严羽“以禅喻诗”,试图沟通禅“悟”与诗“悟”二者之关系。前者虽能给人以新意,但似乎有些游离严羽所处之历史语境;后者注意到对象诗学思想的渊源,但遗憾的是大部分人只是从禅学与诗学相通原理处揭示二者关系,这实际上也未充分注意到严羽所处的历史语境。基于此,从历史语境出发,探讨禅学对严羽诗学的具体影响,并做出相应的美学阐释,将是我们的出发点。
一
一般来说,由于禅“悟”与诗“悟”都源于现实生活,并都超越现实生活,因此禅“悟”与诗“悟”极易耦合,禅学对诗学的影响也多集中在“悟”范畴。如果单从逻辑角度阐发禅“悟”对诗“悟”的影响,而忽略从具体语境出发讨论两者关系,就可能经不起推敲。因此,在理解禅学如何启示严羽诗学时,应从其身处的历史语境出发来把握其理论特点。
《沧浪诗话》只是一篇纯诗学论文,未涉及严羽日常生活,但其《沧浪吟卷》[1]中多首诗(以下所引诗篇不另注出处)却抒发了诗人壮志难酬、忧国忧民的儒家思想,批判了当时社会现实与黑暗政治。如《羽林郎》中“弯弓不怕天山雪,生缚名王入建章”、《从军行》中“报主男儿事,焉论万户侯”、“弯弓随汉月,拂剑倚胡天”、《张奕见访逆旅》中“报国怜他日,为儒奎此生”等,抒发了诗人报效国家的拳拳之心。而《出塞行》中“何日匈奴灭,中原得晏然”、《舟中苦热》中“蝗旱三千里,江淮儿女嗟”、《逢戴式之往南方》中“几时群盗灭?匹马会神京”等,则表达了诗人忧国悯时的责任意识。象《庚寅纪乱》、《促刺行》、《平寇上史君王潜斋》等诗篇则更是直接记述了当日的时事和诗人历经的变乱,真实而让人感动。如每一个身怀兼济意识的儒家文人,严羽希望君王圣明,广纳天下贤才,使每一个有抱负者都可有所作为。朱霞《严羽传》记载:“天台戴式之……有云:‘飘零忧国杜陵老,感遇伤时陈子昂。近日不闻秋鹤唳,乱蝉无数噪斜阳。’是先生之在当时,矫然鹤立鸡群矣。”[2]就指出了严羽的儒者面目。尽管《沧浪吟卷》中也有隐逸之作,如《梦游庐山谣示同志》“须君之行当何时?共向丹崖卧松雪”;《客中别吴季高》“惆怅孤舟从此去,江湖未敢定前期”等,但只占诗集中很少部分。从文如其人的角度看,现实中严羽的思想信仰和人格心态基本上属于儒家,可能有点道家思想的色彩,但与禅宗思想基本没有关系。与王维不同,严羽不会以禅入诗,也不会将诗禅相等。钱钟书说他虽然“以禅喻诗”,虚无缥缈,作品里倒还有现实感,并非对世事不见不闻,像参禅入定那样加工精制的麻木[3]。严羽诗学虽借用了大量禅学语源,但他本人并不信奉禅宗。这是理解其“以禅喻诗”实质精神的前提。
从严羽所处文化语境看,当时强大的理学思潮非常自觉地维护封建伦理纲常,这从根本上对文学创作产生了制约,不利于诗学思想发展。在此情况下,作为理学潜在的批判者——佛教禅学有可能为严羽创建新诗学提供一定的思想启示。严羽在《答出继叔临安吴景仙书》中说:“吾叔谓:说禅非文人儒者之言。本意但欲说得诗透彻。初无意于为文,其合文人儒者之言与否,不问也……以禅喻诗……是自家实证实悟者,是自家闭门凿破此片田地,即非傍人篱壁、拾人涕唾得来者。”[4]在一定程度上表露了他的初衷。从历史发展的角度看,“以禅喻诗”并非始自严羽。其前辈江西诗派很多人就曾“以禅喻诗”,而严羽敢于自称“是自家实证实悟者,是自家闭门凿破此片田地”,确因其“以禅喻诗”有不同于前人的新见。郭绍虞认为,沧浪之诗禅说可以分为二义,以禅论诗,其说与以前一般的诗禅说同;“以禅喻诗”才是沧浪的特见。“以禅论诗,是就禅理与诗理相通之点而言的;以禅喻诗,又是就禅法与诗法相类之点而比拟的。”[5]而钱钟书则认为:“沧浪别开生面,如骊珠之先探,等犀角之独觉,在学诗时工夫之外,另拈出成诗之后境界,妙悟而外,尚有神韵。不仅以学诗之事,比诸学禅之事,并以诗成有神,言尽而味无穷之妙,比于禅理之超绝语言文字。他人不过较诗于禅,沧浪遂欲通禅于诗。”[6]两观点似乎相反。在考察各种关于诗、禅关系的看法后,李壮鹰将其归纳为三种:其一为“诗禅相异”说。从诗禅宗旨看,对立性是很明显的:禅在见性,诗为明志。前者忘情,后者主情。禅反对文字表达,而诗是语言艺术。其二为“诗禅相似”说,突出体现于宋人以禅喻诗。最主要是以下两方面:一是从诗的欣赏角度,把赏诗的极致比成参禅的悟;二是从诗人修养的角度,把诗人通过对前人作品的长期学习,而最后自觉掌握作诗规律比成参禅以后的悟。其三为“诗禅相同”说。明清时代,将诗与禅从根本上等同起来,认为诗禅相同处并非外在表现——禅话与诗句,而在两者内在根本——禅境与诗境[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