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党争李商隐（袁辉）

墨海

作者：袁辉 来源：凤凰视点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人们记住中晚唐诗人李商隐，大多是因为他那缠绵悱恻的诗，大多是因为知道他和风流才子杜牧并称为“小李杜”。

其实李商隐也写得一手好四六文。写得好的四六文算得上是骈文的一种，这和唐宋八大家那些中国人熟悉的散文不同，要求格式严谨，要求有对偶有声律，而且还要求用典故。过去的学者有人很不喜欢四六文，觉得这种文体做作，“以磔裂为工，以纤妍为态”。其实这也不尽然，有人认为李商隐的骈文“清新而不浮靡，挺拔而不纤弱，华藻而不淫荡”，虽是四六文但又骈散兼行。但这已经给了现在的读者阅读障碍，起码不了解那些典故的涵义，就不明白李商隐四六文中真正表达的意思。

而李商隐的四六文又很重要。为甚么？虽然《旧唐书．文苑传》对李商隐评价不好，写他“无特操”，也就是品格操守不佳。但这和中晚唐时期风云诡谲的政治内斗有关，他本人虽然很有志气，但人在江湖，动辄得咎。不过也因为他身不由己地卷进当时的政治漩涡核心，游幕于不同人物的帐下，应时应事代笔撰写各类文书，所以在他的四六文中，能看到中晚唐时期最尖锐的政治冲突。因为笔触带上了他个人的情感，这些政治事件又比历史记载的更生动，更感人。

唐文宗开成三年（公元838年），李商隐写了一篇《奠相国令狐公文》。文曰：“天平之年，大刀长戟。将军樽旁，一人衣白。十年忽然，蜩宣甲化。”他回忆从唐文宗太和三年（公元829年）开始，由于文名早着，令狐楚聘他入幕当巡官。那时李商隐还没考上进士，是一介白丁，所以说“一人衣白”。后来的九年中，令狐楚教他和自己的儿子令狐綯一块儿学今体文，即当时流行的讲究对偶词藻的四六文，亲自指点。所以他说“十年忽然，蜩宣甲化”，就像蝉蜕壳获得新生一样。
   
令狐楚待李商隐不可谓不厚，除了教他写今体文，而且还资助他入京参加进士考试。太和七年（公元833年）李商隐写了一篇《上令狐相公状》，有句云：“自叨从岁贡，求试春官，前达开怀，后来慕义，不有所自，安得及兹。然犹摧颓不迁，拔剌未化，仰尘裁鉴，有负吹嘘。”说的就是令狐楚出资给他去考试，但是自己没有考上，所以表达歉意。令狐楚没能帮上的忙，儿子令狐綯做到了。开成二年（公元837年），令狐綯任左补阙，他再次推荐资助李商隐去考试，那年夏口的考官是令狐綯的老朋友，他问令狐綯：“八郎之友谁最善？”令狐綯排行第八，意思是你的朋友里面谁最要好？令狐綯也没多说甚么，只回答了三次：“李商隐。”

那一年李商隐终于考上了。令狐楚、令狐綯父子对他的帮助很仗义。

但在令狐楚死后，李商隐却入了王茂元的幕。王茂元欣赏他的才华，就把自己女儿嫁给他。这导致了他和令狐綯关系的破裂。当时正是牛李党争的时期，令狐楚父子属于牛僧孺党，而王茂元属于李德裕党，令狐綯看到他父亲一过世，李商隐就投入对方阵营，还娶了王茂元的女儿，这不是忘恩负义的墙头草吗？于是令狐綯开始暗中出手打压李商隐。

唐朝的制度，考取进士不等于就可以做官，还要参加吏部的考试才可以。李商隐参加的是“博学宏词科”，考的内容有如百科全书式，李商隐在开成五年（公元840年）写给朋友的一篇《与陶进士书》（本篇不是四六文）中苦涩地自嘲说：“设他日或朝廷或持权衡大臣宰相，问一事，诘一物，小若毛甲，而时脱有尽不能知者，则号博学宏词者当其罪矣。私自恐惧，忧若囚械。”李商隐已经考上被录取，以他的才华和自信，应该不会真的恐惧以后自己有负“博学宏词”的称号。他想说的其实是接下来的最后一句：“后幸有中书长者曰：『此人不堪。』抹去之，乃大快乐，曰：此后不能知东西左右，亦不畏矣。”有中书省的高官说他的坏话，把他的名字从录取名单里取消。李商隐无奈愤恨之极，只能开自己一个苦涩的玩笑。

抹去他名字的人，可能就是令狐綯的人。

其实令狐綯可能对李商隐也有误会。一、李商隐地位低微，虽然文章写得好，但李德裕并不会因此而器重他。二、唐武宗会昌时期李德裕当政，这段时间李商隐先是服母丧，然后入京做秘书省的正字小官，他没有认为自己是李党而去求李德裕给他援引。他入王茂元幕，只是为了生活，而王把女儿嫁给他，也是欣赏他才华而已，没有拉他入李党的意思。但官场的政治斗争不可能让人自外。

他在《与陶进士书》的末尾写道：“然所以拳拳而不能忘者，正以往年爱华山之为山而有三得：始得其卑者朝高者，复得其揭然无附者，而又得其近而能远。”独立不附，能近能远，好得很，这是李商隐的清高和超然；但一开始就承认“卑者朝其高”，完了，这也是他做人做事在清高和妥协中捉襟见肘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