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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语习作(车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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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17 09:42: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车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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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
——词语习作之一

于是,它们摩擦得快要起火。我听着窗外蟋蟀之声,忽然有了平原经验,随即看到一列火车在榆树林间通过,它喷出的滂沱烟雾还没有消失,我的思维又从蟋蟀横织到手迹上,有种亲切与寂静的联系。我却要改变方向了,(生活)在碎片的不可收拾之中:幼年家俱好像一片铁器,两只尚未发育成长的石榴从绿窝里滚出,粉红的小疙瘩让人爱怜,它们有三根触须,柔软得足以毁灭幼年的铁和家具的铁。一片铁器在家具里——掉了把柄的削笔刀,不够锋利的刃间有一抹亮晶晶的铅笔灰,这与我刚才看到一列火车在榆树林间通过的幻觉融洽。现在火车在铅笔刀上疾行,而亮晶晶的铅笔灰也有理由在榆树林间出没,而他的唇因为石榴开花长满了恶意。对现实保留恶意,把墨水瓶带到榆树梢,偶然的鸟巢生机勃勃无非是羽毛未丰。现在火车在鸟巢中受阻,沦落为偷吃鸟蛋的蛇;平原上的蛇迅速划掉手稿中攻击性太强的一句,当代文学完美得挑不出病句,连打喷嚏和吐痰都绝迹了,肚脐眼被压扁,调羹伸入绿窝,铝皮上五彩缤纷。我想手稿与手迹的区别是手稿生活在碎片的不可收拾之中,而手迹本身就是不可收拾的碎片。我的思维又从手迹扩大到手稿上,有种寂静与贪婪的联系。一片铁器。一片绝迹。一片社会。一页不断绝迹(绝去手迹)的手稿,空白之处,空白之日,空白之年。空白之年的粉红小疙瘩(作为信史)难以赋予石榴苦涩之字,一个字也没有。侥幸的她们只能模仿,模仿自由体操,模仿到手的图片。沙地上绿纹碗似的大草,铺在沙地上的毯子(比沙更像沙),怕风吹走毯子,他用一只绞盘压住毯子一角,风还是把毯子吹得走样。她抱住从城里带来的花,直挺挺地站着;她单腿跪下,手里托着球。她们肯定是侥幸的,在空白之年阳光灿烂地渡过空白之日。如果这是一张图片,我注意到在大草背后,有一块湖,从绿窝里滚出,被压扁,成了模仿之外的空白之处,突然开放的朱砂玫瑰洇化开来,晕眩开来,或者淫荡开来,是一个圈,在一句话的结尾形成一圈清水。这么多年,我终于找到水墨在宣纸上洇化的过程,用“淫荡”来形容是最为别开生面的,感觉又滂沱。

有一天,我看到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熟得不能再熟)的生殖器官瓜熟蒂落般地从这两人身上脱落,赌气般地分别走了很长的路,走得龟头和阴蒂都起泡了,缠满绷带贴满膏药还是疼痛,尽管是自愿的,但还是绝望,临近绝望的一刻,竟然约定般地又在平原相逢。这时恰巧有一列火车在榆树林间通过,像本文的开头部分,喷出的滂沱烟雾还没有消失就再也没有机会消失,从此,我相信一个男人的生殖器官和一个女人的生殖器官从男人女人那里脱落,是和男人们女人们呆在一起生活——要更有说服力,起码有种亲切与寂静的联系,于是,它们摩擦得快要起火。


但是

——词语习作之二

但是,她跟着猫头鹰。

绸被单淅淅沥沥,肉滋滋的蚕行动在一堆桑叶之下,发出初夏的噪音。她(梦幻的二层楼在黑暗的二层楼之上)破茧而出,穿着咖啡壶一般的方格睡衣,跳进长毛绒大拖鞋,向窗帘摇去。她拉开窗帘,等于没拉开窗帘,她的二层楼在别人的二层楼后面。一大块暧昧的灰色。也有不暧昧的时候,岁月静好,气候晴和,别人的二层楼就是一大块不暧昧的银灰色。银灰色是很华丽的,华丽又不声张,夜宴之际的丝竹,韩熙载偶尔遭遇到自己的另一面,却不一定在内心——人是没有内心的(起码没多少靠得住的内心),觉得有,无非邂逅的机会比一只鸡多一点。人是机会中的动物,“对熊来说,人可能是一种很好吃的食物”,也就是说人是机会中的食物,在较长一段时间里他的确得到过熊的尊重。在对食物的尊重上,人与熊的态度没什么两样,无色,无香,无味,如此你也不在了。拉开窗帘,开窗,窗帘跃跃欲试,风总会拜访你。如此,鸡也是机会中的动物,“对人来说,鸡可能是一种很好吃的食物”,也就是说鸡是机会中的食物,在较长一段时间里它的确得到过人的尊重。

她划着大拖鞋去拉窗帘,穿着咖啡色的方格睡衣,咖啡色的方格聚集在她胸口和肚腹,赋得若干菱形、梯形、矩形,甚至是两个圆锥体。她从冰箱里抱出一只鸡,根据这一只鸡的长相,即使没见过公鸡的人也知道这是一只公鸡。有一阶段(看世界杯之际),我老画公鸡,因为我爱法国足球队,据说他们的吉祥物是高卢雄鸡。我是因为齐达内而爱上法国足球队的,就像我是因为六味地黄丸而爱上头晕耳鸣、腰膝酸软、遗精盗汗。她从冰箱里抱出一只公鸡,公鸡冻僵了,她就拧发条,发条一拧紧,公鸡又叫了。她每天把公鸡的叫声录下,月底评估,以算出它该得的奖金。现在,上足发条的公鸡雄赳赳气昂昂蹬蹬蹬地蹬上单人床,白天是它的,夜晚是她的,在大伙儿的日子里都有一只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动物、都有一种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宠物、都有一头看得见或看不见的怪物、都有一份看得见或看不见的食物、都有一本看得见或看不见的读物。而我往往言之无物,在物欲横流之年我言之无物,不是说我具有强大的(像一头庞大无比的熊)精神性,仅仅是我头晕耳鸣腰膝酸软遗精盗汗了。老天爷保佑,在大伙儿的日子里还要有一些看得见或看不见的药物,普天之下,病人之心。公鸡在单人床上转圈,转眼珠,眼珠一阵洋红,一阵土黄。

一阵土黄之后一阵洋红,刹不住的洋红。

人与世界有七种关系,其一是小说关系,其一是散文关系,其一是诗关系,她从冰箱里抱出一只公鸡,是小说关系还是是散文关系还是是诗关系,并不是她选择的结果,而是读者选择的结果——每个人都有读者,也就是说,人是机会中的读物,“对读者来说,人可能是一种很好看的读物”,也就是说人是机会中的读物,在较长一段时间里他的确得到过读者的尊重。这个读者也许是一头庞大无比的熊。她伺候好公鸡,拉开报纸,决定去应聘已经犹豫多日的一个职务。一个身份或一个名誉?

人们把她关进房子(伪装成房子的一头庞大无比的熊),那里有一个篮球架和一个绿灯泡,墙壁里的碰撞声,踢到了铁门槛和铁门槛上的小锡兵。她被撕下一块(她还留在有篮球架和绿灯泡的房子里),扔进众人之中,众人在鸟笼里裹粽子(床沿上挂着一只鸟笼,床底下垫着万里蓝天,每日航班把一个国家都带走了,她还继续留在有篮球架和绿灯泡的房子里)。

后来,她又被撕下一块,扔进众人之中,众人在那里裹粽子。

五月端午在眼前了,她跟着猫头鹰,连猫头鹰也感到不安,以致猫头鹰大小便失禁。


这是

——词语习作之三

在她看来,一条大路是与计划中的大路的对称。这句话让我想起凌晨的梦。

我乘船到了有许多尖顶房子的国家,色调是弹壳黄的,于是就有了硝烟味道。

街上却很宁静,橱窗里薄纱的一只角摆动,模特在手掌上旋转一把三角形的不锈钢椅子,没有人停下来观看。这里的人已经对戏剧失去了兴趣。

大树上全是细枝,一个人说他是编剧,于是他就能够站在一根细枝上喝酒。他左面的肾跳动,硬是把发条拧紧,肚皮也就圆滚滚地滚来滚去!

大家到码头上去接马戏团。大吊车把大铁笼子从甲板上吊下,放到载重卡车里,狂呼烂叫的吼声。

大铁笼子一只一只排开,一只笼子里关着一只长毛绒玩具。

长毛绒玩具向我证明,他不是斑点狗,也不是他奶奶的熊!他是太平天国的战士,他是让江南居民害怕的长毛。

码头上乱了起来——“长毛来了!”“长毛来了!”“长毛来了!”

一个黑乎乎的修女和一个信上帝的金发碧眼裸女,从铜鼎里跑出,手挽手地投水。她们喊道:“姊妹们,保护住我们的贞操——”周围一阵起哄:“贞操?”于是她们改口:“姊妹们,我们的不能给长毛!”

我坐上马车。原来是一条浑身金光闪闪的蜈蚣。尽管有数不清的轮子,或许这时候苏联还没解体呢,我想。踏红步青,择路上山。

我走进一家杂货店,一边卖农具,一边卖菜。

听他们说,这个城市的警察比居民还多,所以治安情况混乱。我说:“警察不算居民?”他们说:“不算!”我说:“警察不住城里?”他们说:“住!”我说:“既然住城里,就是居民!”他们说:“禽流感会有的!大白菜流感会有的!”

女博士买菜,要我看着,她被邀请去塑料薄膜的隧道。老太太往我的菜篮子里装蔬菜,五彩缤纷,好像调色盘。我说够了,老太太说不够,够了不要钱。

来了二三十个小姐,妈咪在一边催:“挑鸭挑鸭”,鸭子就从妈咪的胸口往下跳,她回过头对一个男人说:“我刚打了一胎,是鱼头炮兵的孩子。”一个男人说:“这还用说,这还用说。”我挑了一个,我放大声音说:“我喜欢忧郁的!”这个小姐就一直给我倒酒。

她们交换了电话号码。女博士从记者招待会上回来,抱着汽油。老太太给女博士算钱,老太太说:“一百二十欧元。”女博士对我很不满意,狠狠地看我一眼,她把菜篮子里的菜一件一件拿出,最后,她指着极像白菜帮子的几片菜叶子说:“我不要北京地图!” 老太太说:“一百二十欧元。”不一会儿,北京地图越缩越小,像刚在火锅里涮过,蜷缩成一团。

我想起凌晨的梦,能记下的就这些。在她看来,一条大路是与计划中的大路的对称,现在她慢慢地走到树荫底下,心想这里的人已经对戏剧失去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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