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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刊] 汉乐府民歌的叙事艺术(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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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7 10:51:3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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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从《诗经》到《楚辞》,我国的抒情诗创作已经有了巨大的发展,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但在叙事诗的创作上,虽然也曾出现过一些优秀的篇章或精彩的段落,总的说来还是处于萌发的阶段。正象各类文学创作都以民间文学为先驱一样,叙事诗也是起于民间的,而在汉乐府民歌中它就得到了相当可观的新开辟。本文主要想通过一些具体作品的分析,对汉乐府民歌在叙事艺术方面的一些显著特征作一点粗浅的论述。
    ^^一

    汉乐府叙事诗的创作,是出于劳动人民控诉和反抗的需要。班固说汉乐府民歌“感于哀乐,缘事而发”(《汉书·艺文志》),这话落实到叙事诗上来说,按照我们今天的理解,那“哀乐”就是劳动人民朴素的阶级感情,那“事”则是他们的苦难遭遇。二者融合在一起,通过朴实无华的诗歌形象表现出来,这就是它深刻的动人力量之所在。我们阅读汉乐府叙事诗,都能得到一个突出的印象,觉得这些诗既是现实生活的忠实写照,又是作者主观感情的真挚流露。诗中所写的事,有些并非作者本人的遭遇,然而他的描述却是那样的富有感情,使人感到他也有一种切肤之痛,是作为受苦受难的一员在那里进行控诉,发出抗议。例如在著名的篇章《妇病行》中,作者先写辗转床席的病妇向她丈夫嘱咐遗言,其次出现了失去妻子的男主人公抱着衣不蔽体的婴孩而彷徨无计的场面,然后是做父亲的为孩子们到市上买饼饵。他闭门塞牖地把孩子们留在空屋里;但这自然令人不放心,因此又描写他在路上乞求亲友代他购买饼饵,自己急往回奔。最后是他回到家里,看到正在啼哭索母的孩子,无限辛酸地对他们说:“看来你们也就要跟你们母亲去的。”在不到一百五十字的篇幅里,作者摄取的这几个生活镜头,构成了劳动人民在死亡线上痛苦挣扎的一组连续画面。整个作品除了真实具体的描写之外,作者并没有直接表明自己对于所反映的一切的看法和态度,因此使人强烈地感到这是对客观现实的朴素而忠实的写照。但另一方面整个作品又浸透了血和泪,读者似乎可以听到病妇的呻吟和幼儿们的哭声,可以深刻感受到男主人公凄惶的心情,也可以意识到这一家人在病妇死后将要忍受的更为悲苦的厄运。由于作者的感情主要是在“写什么”和“怎样写”中表现出来,是把感情深深地熔铸在具体的情节和形象之中,因此整个叙事过程中虽然没有插进任何“情语,”实际上却是语语含情,使人感到他是在声泪俱下地诉说被压在社会底层的阶级弟兄的不幸。世界上任何情感活动都是有缘故的,作者在这里着力表现的是使他动情的“缘故”,这就足以使读者具体感知他内心的情感活动;并且正是这同样的“缘故”,引起了读者的共鸣。

    又如《十五从军征》这首诗,其中描写一个从军六十五年的白发老翁匆匆归来,可是他所看到的情景是:自己的家,已经成了废墟,“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老翁的心情陷入了极度的悲伤与迷茫之中。他麻木地顺从过去的习惯来做饭做汤,但“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这才一下子清醒过来,剧痛在心头涌起,“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表现了老翁无限的孤独和悲凉。这里,深刻地刻划了一个被奴役一生、最后落得家破人亡的劳动者形象,在他独自一人所组成的戏剧性场面中,我们既看到对人物活动的极其真实自然的描写,又感到这种描写乃是层层深入的控诉,含有极其深刻的“潜台词”。因为“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并不意味着老翁是在那里当兵打仗,更谈不上保卫祖国,而是强迫他留在军中,当作统治阶级进行无休止的剥削的对象,当作榨取膏血的材料。这首诗的主题是通过“从军”这一特殊题材来揭露劳动群众所共同遭受到的残酷的阶级压迫,所以作者作为劳动人民的成员,自然而然地在诗中倾注了一种同命运、共呼吸的阶级感情。

    通过以上例子可以说明:对现实生活的朴素真实的反映与作者强烈的感情倾向相统一,是汉乐府叙事诗在表现上的一个显著的特征。那些最优秀的叙事作品,都既是实际生活经验的高度概括,又是深厚的阶级感情的自然流露。

    ^^二

    在汉乐府民歌的叙事诗中,许多非常生动具体的生活细节的描写,具有巨大的艺术魅力。这些情节是从丰富的生活经验中提炼出来的,它们往往是复杂的生活矛盾的集中表现。通过这些典型的细节,深刻地揭示了作品所反映的主要矛盾及其各方面的内部联系。因此我们说,生活细节的具体描写和高度的典型概括相统一,是汉乐府民歌在叙事艺术上的又一个显著特征。

    例如《孤儿行》这首诗,描写兄嫂虐待孤弟,他们之间实际上是主奴的关系。通篇只讲了三件事,即兄嫂命令孤弟为他们经商、汲水和收瓜。特别是“瓜车反覆”这一个情节,通过一系列生活细节的具体描写,构成了一个矛盾发展异常集中、紧凑的戏剧性场面。这个情节是写孤儿为兄嫂收瓜,回家途中,瓜车翻了,这时抢瓜吃的人多,帮助扶车的人少,孤儿手足无措,心中十分愁急,他哀告吃瓜的众人说:“愿还我蒂,兄与嫂严!”但又恐惧地在想,即使有了瓜蒂,兄嫂还是不会与他干休的。正如清人李因笃所说:“曰‘愿还我蒂’,将以蒂自明也。又云当兴较计’,则出瓜蒂亦不足塞责。数句之中,多少曲折。”(《汉诗音注》)忽然,里中又传来了一片吵闹的声响,原来兄嫂已经知道了翻车的事而在大发雷霆了。描述这一段情节,仅仅用了三十字左右,却首先说明孤儿因车重力弱而翻了车,正是兄嫂对他的残酷奴役;其次抢瓜人多、扶车人少是旧社会中人与人关系的活生生的表现,更加突出了孤儿处境的困难;再次是孤儿紧张复杂的内心活动,他预料到兄嫂决不会善罢甘休;最后兄嫂的大吵大闹又把以上一切矛盾集中到主奴之间的主要矛盾上来。错综复杂的矛盾,通过“瓜车反覆”这个结节点得到了充分的表现。所以这是一个对于现实生活高度集中概括的典型的情节。

    同样,上面举过的《妇病行》,在这方面也可以作为范例。在病妇死后,作者所描写的仅仅是男主人公到市上买饼饵这一个情节。然而这一情节所概括的生活内容是极为丰富的。它使我们深深感到在病妇的一家人之间,原来存在着一种相依为命的血肉关系,这种关系是支持他们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有力因素;但现在这种关系却因关键人物——主妇的病亡而遭到了严重的破坏。从此,丈夫和幼小的孩子在生活上就会遇到一系列的困难。孤儿嗷嗷待哺,家中无人照料,就是一个突出的问题。作者抓住这样一个普通而又急迫的生活情节,集中地表现了这一家人的极端贫苦、孤立无告和男主人公左右为难、狼狈不堪的困境。选择这样一个生活细节,以及把它表现得如此深入,都应当归因于作者对现实生活的深入观察和体验。

    在《东门行》这首诗中,我们又看到这样一个情节:丈夫要去参加聚义反抗的行列,妻子劝阻他不要去冒险,要为儿女的生活和命运着想。但是男主人公毅然不从:“咄!行!吾去为迟!白发时下难久居!”这也是一个深刻表现了矛盾本质和内部联系的典型细节。因为在作品的一开头,作者已经告诉我们:“盎中无斗米”、“架上无悬衣”,衣食无着,饥寒交迫,把主人公“逼上梁山”。但当他的妻子把儿女的命运问题放到他面前时,无疑会引起他内心的矛盾。“吾去为迟”“白发时下”,都说明主人公不是没有过思前想后、顾虑全家命运的思想斗争;但是生活的困苦实在叫人无法忍耐下去了,终于促使他不顾妻子的劝阻,拔剑而去,这就更加说明促使他走上反抗之路的动力是多么巨大。所以妻子阻拦这一叙事上的波折,决不是削弱了作品的主要矛盾;相反,正是通过各方面矛盾的暴露来加深对于主要矛盾的表现。从不久以后就爆发的汉末农民起义来看,《东门行》是多么深刻地反映了当时社会的根本矛盾和历史发展的动向,它正象一支灵敏的风雨表,预示着暴风雨的来临。

    汉乐府民歌中这些典型细节的刻划,对于《诗经》和《楚辞》中的叙事成分来说都是一种显著的发展,它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加强了叙事的曲折和波澜,更重要的是使整个故事情节在矛盾斗争中深入展开,因而高度概括地反映出社会现实的本质。

    ^^三

    汉乐府民歌中的叙事诗,篇幅一般都很短,但是每一篇优秀作品在反映矛盾斗争的过程方面,却具有内在的完整性。从表面看来,某些描写比较简略,不全面,但是由于其中的情节都是现实生活的高度艺术概括,同时整个作品又有明确的倾向,这就能启发和推动读者去进行合乎生活发展逻辑的思索和想象,不知不觉地对作品进行了补充,从而感到作品的表现很饱满、完整。因此,外表的简略和内在的完整相统一,是汉乐府民歌叙事艺术中又一个富有创造性的表现特点。

    例如著名的两首叙事诗《羽林郎》和《陌上桑》,前者描述卖酒女胡姬对豪奴的凌辱进行刚强的反抗;后者描述采桑女罗敷面对着代表封建统治势力的使君的调戏,从容自若,侃侃而谈,简直不把对手放在眼里。两诗在表述了女主人公的对答以后就嘎然而止了,并没有正面点出事情的结局,但是根据诗中矛盾发展的逻辑和鲜明的倾向,可想而知两位女主人公为维护自身尊严而作的抗争都获得了胜利。诗中也没有描述两个反面人物在凛然难犯的女主人公面前表现出怎样的窘态和丑态,可是读者眼前却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这样的情景:豪奴是手足无措地夹着尾巴跑了,使君是垂头丧气灰溜溜地走了。读者用自己的想象补满了作品所留下的余地,这种推想和理解是完全合理的’可以说是作品内在完整性的一个有机的组成部分。

    再看《平陵东》。这首诗以极其简炼的形式揭露了汉王朝统治下极端黑暗的吏治。诗中说的是这样一件事:在京都长安的郊区,官吏象土匪一样绑架了一个农民,勒逼他“交钱百万两走马”,才能放他回家。农民无奈,只好叫家里的人卖掉全家唯一的生产工具——一条牛犊,来作赎身的费用。作品的叙述到此为止,但读者基于对无辜受害者的关怀和同情,却必然会产生悬念和担忧:一条牛犊,能抵上“钱百万两走马”吗?而且即使把主人公赎出身来,在失去了唯一的生产工具的情况下,他一家究竟怎样活下去呢?人们由此而更加深切地感到,在黑暗的封建统治下,人民的苦难竟是这样深重。

    最后,我们再要谈到《孤儿行》。在上面说过的“瓜车反覆”的情节以后,作品并没有描述残酷的兄嫂如何责问和拷打孤弟,只是说孤儿听见“里中一何譊譊”,心中既悲且惧,简直不想再活下去了。事态究竟怎么发展,作品并无交代,全诗就到此结束。但是这个结尾却使矛盾表现得更加尖锐,对矛盾的发展也暗示得很明确。因为从作品前半篇所述的孤儿“经商”和“汲水”两件事中,读者已经充分了解兄嫂的酷虐,现在孤儿犯了更大的“过错”,而且他自己早已感到事态严重,则更为严酷的虐待是必然要落到孤儿身上了。

    我国古代诗论非常强调抒情诗要具有“言有尽而意无穷”的特点。我们在汉乐府民歌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优秀的叙事诗也是具有这一特点的。它启发读者产生联想和想象,主要是依靠作品的内在逻辑的推动,而作品的内在逻辑正是生活本身的逻辑在文艺创作中的反映。读者根据自身的经验,深知生活是始终处在发展变化中的,前因总要引起后果。因此当他看到文艺作品所描述的一个生活段落时,就很自然地要想一想“后来怎么样”。而这种思索又必然以作品所提供的事实为根据,并且受到作品所包含的思想感情倾向的推动。因此,作品所描述的事实越典型,蕴含的内容越丰富,表现的倾向越强烈,也就越能启发读者的联想和想象。汉乐府叙事诗所以在这一点上表现突出,并不是单纯追求艺术技巧的结果,而是主要取决于它的作者——劳动人民具有朴素而炽烈的阶级感情及深厚的生活经验。这就是我们从汉乐府叙事诗中得到的有益启示。

    汉乐府叙事诗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久有定评,但欣赏起来并不容易。因为粗粗一看,它是这样的古拙质朴,并不能给人以赏心悦目之感。然而如果仔细地玩味思索,就能够感到它也正如汉玉、汉印以及汉代的浮雕、壁画等劳动人民的艺术制作那样,都是拙中见美的典范。当然,由于笔者对汉乐府叙事诗的感受和理解都很粗浅,以上论述未必真正说出了它的好处,只供读者参考。

    〔注〕由于汉乐府民歌在叙事诗的创作上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所以不久以后就出现了我国文学史上著名的叙事长诗《孔雀东南飞》。但因该诗已有过许多专题论述,所以本文未曾涉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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