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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刊] 论缪钺先生在诗词评赏与诗词创作两方面之成就(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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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8 09:49:5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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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彦威先生九旬初度之庆

    当时锦水记相逢,蒙许知音倾盖中。公赏端临比客甫,我渐无己慕南丰。诗探十载灵溪境,人颂三千绎帐功。遥祝期颐今日寿,烟波万里意千重。(东、冬二韵合用)——后学叶嘉莹

    我对缪先生之景仰盖始于50年代初读先生《诗词散论》一书之时,其后于1981年4月,我应杜甫学会之邀来成都参加会议,始得拜识先生于草堂之中。适值拙著《迎陵论词丛稿》一书,亦已早于前一年在国内出版,先生读后亦对之留有深刻之印象,是以虽属初逢,先生乃速以知音见许,写许相赠,即曾有“相逢倾盖许知音,谈艺清斋意万寻”之句,别后惠函更曾引清代学者汪中《与刘端临书》之语,以写“念他山攻错之义,诚使学业行谊表见于后世,而人得知其相观而善之美,则百年易尽,而天地无穷,今日之交乃非偶然。”而我奉和先生之答诗,亦曾有“早岁曾耽绝妙文,心仪自此慕斯人”及“千古萧条悲异代,几人知赏得同时”之句,正由于有此互相知赏之基础,先生遂提出了合作撰写“词说”之计划。自1982年开始撰写,至1986年为止,共写成论文三十几篇,题名为《灵溪词说》,已于1987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近数年来,先生与我又陆续写成论词之文稿21篇,内容固应仍属《词说》之续编,但体例则已微有不同,因乃改题为《词学古今谈》,已交付湖南岳麓书社及台湾国文天地二家出版社排印,预计今冬10月前后,即可于海峡两岸以繁简二体同时问世。自从合作以来,先生对我之奖勉鼓励常使我感铭万分,近接先生函,谓今年10月四川大学将为先生举行90华诞祝寿之会,希望我能写一短文对先生在诗词评赏与诗词创作两方面之成就,略为简单之叙介。我虽自愧浅陋,然而谊不敢辞,爱谨就个人阅读先生之著作,及平日接谈之一得,略抒所见于后。
    关于先生在诗词评赏与诗词创作两方面之成就,其可称述者甚多,而私意以为其所以能形成其过人之成就,则实有两大重要之因素:其一是诗人之禀赋与学者之修养的互相结合;其二是创作之实践与评赏之理论的互相结合。先生少承家学,在18岁以前,就已经接受了文史之学的基本训练,而且在创作方面对于文章诗词也已经有了实践的体验。而且先生之禀赋过人,自幼年诵读《诗经》、《左传》、脏子》、《楚辞》诸书,就已经有了自得于心的感受,其后更曾致力精研汉魏六朝之历史与文学,而且对魏晋以来历经唐宋以迄于清代的各种文学体式。如魏晋辞赋、六朝五言诗、唐宋诗词之特征与流变,及历代之重要作者如曹植、王效陶渊明、颜延之、鲍照、陈子昂、杜甫、杜牧、李商隐、皮日休,两宋诸词人,以迄金元之元好问、清代之江中、黄仲则、龚自珍、郑珍、王国维等,先生皆曾撰有专文之论著。先生对于治学之方法与态度,一向主张以“熟读深思”为基础,此四字看虽似常谈,而实含精义。先生尝自述其对熟读方面之体会,以为如果是“泛泛测览”则“读后容易遗忘”且“用时不来”。而熟读成诵之后,则可以使之“变为自己之所有了”,“召之即来,运用自如”。如果以此种功力征之于先生之创作与评赏,我们便可见到先生在创作中遣辞使事之得心应手,在评赏之征今稽古左右逢源,凡此种种妙用,盖莫不得力于其熟读成诵之功。再就深思方面而言,则先生也曾提出两个致力的途径:一是探索隐微,要能如江中之所云“于空曲交会之际,以求其不可知之事”;二是高瞻远瞩,要能如黄庭坚之所云“如禹之治水,知天下之脉络”。如果再以此种功力与目光征之于共著作,则如其《论词》与《论宋诗》诸文之探索不同时代及不同文类之特质;《论李义山诗》与《论李易安词》诸文之所析两种迎然不同的锐感之心灵;《论辛稼轩词》之能指出辛词之具合双重之意境;论《姜白石之文学批评及其作品》之能指出姜氏之以江西诗法人词,凡此种种评断及识见,尽皆可谓为“探索隐微”,能“于空曲交会之际,以求其不可知之事”者。再如其《论六朝五言诗之流变》及《(文选>与<玉台新咏>》二文之就文学之体式与选录之标准之论诗歌之流变与作者之风格,又如斯汪容甫诞生二百年纪念》及《王静安与叔本华》诸文,前者对汪氏之才性造诣以探讨其在清代学术史上之地位,后者就王氏之才情禀赋以之与西方哲学家叔本华相比较,凡此诸文其通观达识融贯古今之目光,则皆可谓为高瞻远瞩“如禹之治水,知天下之脉络”者。像以上的种种成就,固皆足以见其在诗词评赏中,所具含的学者之熟读深思的学养与功力。
    而除去以上种种成就外,先生在诗词评赏方面,更有其以诗人之禀赋所达成的两点特色。第一点是关于以形象取譬,遂使论说之文平添了一份恍如诗歌之兴象的情致。即如先生在其《论宋诗》一文中,于论及唐宋诗之异点时,在做了概念之比较,谓“唐诗以韵胜,宋诗以意胜”,“唐诗之美在情辞,宋诗之美在气骨”的综述对比后,就更举引了一连串形象的对比以增强读者的感受,谓“唐诗如芍药海棠,称华繁采,宋诗如寒梅秋菊,幽韵冷香;唐诗如唤荔枝,一颗人口,则甘芳盈颊,宋诗如食橄榄,初党生涩,而回味隽永”。又以宋人审美之观念与六朝相比较,谓“六朝之美如春华,宋代之美如秋叶”,“六朝之美为繁丽丰腴,宋代之美为精细澄澈”。又如其在《论李义山诗》一文中,论及汉魏以降之诗人用情的两种典型,谓一则如庄子“如晴蜒点水,旋点旋飞”,一则如屈子“如春蚕作茧,越缚越紧”。又如其在《论辛稼轩词》一文中,论及辛氏晚年闲适之词中,所蕴含的豪放之情与郁勃之气,亦曾举形象为喻,谓稼轩此种词“譬如江水滔滔东流,阻于山石,激荡回折,储为湖。湖波虽似平静,而水势徐怒,蕴藏于中,黛畜膏停,气象阔远”。凡此种种精美切当之譬喻,在先生而言,又都并非徒事盛藻,而皆为深辨甘苦,惬心贵当之言,固非兼具学识与才情如先生者不能道。这自然可以说先生诗词评赏之著作中的一大特色。关于其第二点特色则是文体之优美。先生既是学者,也是诗人,因此在其论著中,乃于求“真”以外,亦致力于求“美”,而尤致意于骄散相融合以达成的一种气体之美。关于此点,先生在其论著中也曾屡屡述及,即如先生在其《颜之推的文学批评与作品》一文中,于论及颜氏作品的文学价值时,就曾赞美颜氏之文体,谓其“在南北朝末年崇尚华靡典丽的文章风气中,能树立清畅朴素的风格”。又谓其文章“隽美流畅,虽多骄语,也有散行”。又曾兼论东晋以来的作者,如王素之、陶渊明、丽n道元。杨衍之等人的文章,以为其“有骄文中诗化的优点,而没有堆砌雕琢,藻饰繁褥的弊病,有些句子很隽美,是从口语中凝炼出来的。通篇虽多排偶之句,但是又常有散行,气足以举其辞”。又如其在《汪容甫诞生二百年纪念》一文中,也曾称美汪氏之文,谓其“所涉者广,上有会于春秋辞令之妙,而下采唐宋疏宕之致,非仅困于魏晋也。故风骨高秀,潜气内转,善用成语,融化无迹”。又谓“学六朝者易流于堆砌重赘,而容甫以轻灵之气运之;摹八家者又失于矫揉造作,而容甫以自然之致出之,故能兼散骄两体之长,而自具清新馨逸之美”。凡此种种称述骄散兼融之文章的气体之美者,私意以为此盖皆为先生的“夫子自道”之言。如果要从先生的论著中举出一些例证来看,则如先生在《论词卜文中,于论及文与诗的性质之不同时,曾有一段话说“文显而诗隐,文直而诗婉,文质言而诗多比兴,文敷畅而诗贵蕴藉,因所载内容之精粗不同,而体裁各异也。”又论诗与词性质之不同,也有一段话说“诗之所言,固人生情思之精者矣,然精之中复有更细美幽约者焉,诗体又不足以达,或勉强达之,而不能曲尽其妙,于是不得不别创新体,词遂肇兴”。如果以这两段话相对照来看,我们就可见到前一段话之特色,乃是在多次以骄语相对比后,而以两句散语作结,遂不仅在对比后增加了结论中判断的说明性,而且使文气从整饬的排比一转而变为了舒缓的长言,也更增加了一种气体摇曳多姿之美。至于后一段话,则表面之文字虽属散行,而在内容之本质方面则实为以词与诗相对比,义属散行而以散体变化出之者,于是遂又表现了文散而神骄的另一种气体之美。而凡此种种文章气体的变化运行之美,在先生而言又丝毫不见矫揉造作之迹。乃真能如先生称美汪容市之所谓“潜气内转”、“融化无迹”、“以自然之致出之”者也。更何况在这种优美的文体之中,先生所叙写者又是其平生研读体会之所得的辩析精微之见,像这种在内容方面既深具学人的识见,而在文体方面又洋溢著诗人之才情的诗词评赏之作,在今日作者中盖已绝难一靓。盖以诗词评赏之作,似易而实难,一般人往往以写此类作品但须略具一己之感受,再就原诗词加以阐释推述,便可敷衍成篇。而殊不知此类作品之佳者,固非兼具才、学识三方面之修养者,不能极其致。而更能将此三方面之修养以优美之文体写出者,则尤不易得。这自然可以说是先生诗词评赏之著作的另一重要之特色。而近年来先生之文体乃又有一大改变,不复讲求文字之美,而纯以质朴之言语出之,则是所谓绚烂之极归于平淡,正如杜诗所谓“老去诗篇浑漫与”,平生学养皆从平实中自然流露,则又为人生学问之另一境界矣。
 楼主| 发表于 2009-7-8 09:50:31 | 显示全部楼层
至于先生与我近十年来所撰写之《灵溪词说》中所诸文,则撰写之体例乃全出于先生之计划,全书按词人时代之先后编排,每篇论文之前附有论词之绝句,至于论文之内容,则或者为对作者之评介,或者为对作品之欣赏,或者为对词学之讨论,或者为对词史之分疏,盖有意欲将古今诗词评赏之各种方式融为一编者。在此书中,先生所撰写者共23篇,我所撰写者仅18篇。先生所写因为平生研读词与词学的深人有得之言,故此书出版后,颇获读者之重视。《四]!I大学学报》于 1988年第二、三两期,曾专门辟有“《灵溪词说》笔谈”之栏目,此外如《读书》杂志之1988年第八期,及《群言》杂志之1990年第9期,以及港台两地之报刊亦多刊有评介此书之文字,其对先生之称誉,固属实至而名归,而我乃竟因曾获先生之知赏亦得以幸附驻尾,此则每一念及,常使我深增感慨者矣。
    以上我们既然对梁先生在诗词评赏方面之成就,已做了简单之介绍,下面我们就将对先生在诗词创作方面之成就也略加介绍。如我在前文之所言,先生盖早在18岁以前,对于各体诗文之写作就早已有了姻熟的训练。而且先生之根底深厚,自先秦以下,对汉魏六朝唐宋以选于清代的诸名家之作品,均早已熟读成诵有会于心,不过人各有其天性之所近,善于博观而约取者,自可于繁博之接触中加以提炼,而觅取其性情之所近者为自己之所有。就先生之诗词创作方面的成就而言,则其诗之风格兼有晚唐与宋诗之美。其情节之深长绵追,近于晚唐之李义山,而无义山的隐晦之弊,其体格之清劲峭折,近于宋代之黄(山谷)陈(后山),而无黄陈的枯淡之失。至其词之风格,则在小令方面其情致之蕴藉风华盖与晏小山为相近,而在长调方面则其气体之清空骚雅则又有得于南宋之姜白石。私意以为,先生在诗词二体之创作中之所以形成了如此之风格,此盖与其性格为人有密切之关系,盖以先生一方面既在天性中原具有锐感深情之禀赋,此在诗人中自与李义山为近,而在词人中则与晏小山为近。而另一方面则先生又复在为人方面具有耿介之风骨,不肯趋逐流俗,因此在吟炼文句之时,乃又独喜江西诗派之峭折,与白石词风之清雅。古人有云读其诗想见其人,诗品与人品之相表里,观夫先生之所作乃益信其言之有征矣。
    先生诗词之作,共录存有手稿五册,题名为《冰茧庵诗词稿》,所收古近各体诗及小令慢词等共约500首之多,尚未付印。80年代初期,先生虽曾以其手录之全部诗词旧稿相示,所惜当时匆匆拜读后当即奉还,未敢向先生请示复印留存,是以今兹撰写本文,乃深感对先生诗词创作之成就,难于包举整体作详细之评述。所幸自1981年以后,先生每有所作必录附函中邮寄见示,迄今已逾十年之久,与先生前所书赠之旧稿合计,盖亦有近百首之多。如果从我对先生诗歌之个人印象而言,则私意以为先生之作品大约可以分为以下几个不同之阶段:第一个阶段是40年代的作品,此一阶段之作品又约可分为两类,第一类是写个人生活的感受体验之作,第二类是写关怀国事的感慨乱离之作。前一类作品如其1943年所写的《夜读》一诗,曾有句云:“少时仁兴观书卷,如向深山啤路行。触眼峰峦乱稠迭,回头脉络尽分明”,此盖真读书人的深思有得之言,而乃全以形象之描述出之,使内容境界与艺术表现获得了极完美的结合。又如其1940年所写的《们们》一诗,曾有句云‘恫恫心清人世非,宛然弱丧渐知归’及‘夜读不嫌灯照影,早行犹惜露沾衣’,则借用《庄子》《齐物》及《诗经》《召南·行露》之出典,而赋以新义,以写其不汲汲于世的一种介然的持守和修养,用古出新而别具清雅之致。至于后一类作品,则如其《玉楼春》词所写的“美美已遍天涯路,直北长安遮远雾。瘴花无俚带愁开,明月有情将梦去。山河举目皆非故,客里清明惊几度。春来何处听流营,只有柳条依旧舞。”及《一等红·齐子植自重庆来宜山,离乱相逢,话旧增慨》一词所写的“瘴云深,叹相逢岭微,村屋话秋霖。零泪移盘,藏舟去壑,秋对天际遥岑。更多少风吹梦断,独客久。辜负赏花心。照眼孤馨,堕流飞絮,斟酌幽襟。琼岛碧荷千顷,恐从君去后,柳老烟沉。宝发无凭,尊彝谁托,消息难间来禽。记曾共梁国载酒,想如今芳村已成阴。听墙旁乱整,只有凄音。”这两首词自然都是感慨乱离之作,而各有不同之风格,前一词掌握了小令的蕴藉低回之致,后一词则表现有南宋雅词的峭折深沉之美。先生在其《论词》一文中,曾举岳飞《小重山》,及辛弃疾《摸鱼儿》,与文天祥《满江红》诸词为例证,以为这些词人的“壮怀精忠、苦心孤诣,均借要吵蕴藉之词体,曲折达出”。先生此二词之以蕴藉与峭折来表现对国事之悲慨,其成就盖亦有近于是。而若以之与先生所称美之晏小山及姜白石二家相比较,则先生词意境之深远既似有过于小山,慢词感慨之深挚亦似有过于白石。此则盖由于先生既曾身经战乱流离之遭遇,故其平时功力乃得与时世相结合,而有以成就之也。
    至于先生第M阶段之作品,则当以70年代后期至80年代后期之所作为主。而50年代及60年代之作,则我手旁并无此一时期先生之作品。此或者盖由于当时国内对古典之批判,故所作甚少之故。而自70年代后期开始,国内既已拨乱反正,而1981年春先生与我在草堂相遇之后,又拟定了合作撰写《词说》之计划,是以此一时期先生之所作,乃充满了一种欣喜期望之心情,且其中大多为寄赠给我的诗篇。1981年相识不久之后,先生写诗相赠,即曾有“离合神光照眼新,婆婆冬树又生春,能从西哲探微旨,不与雕龙作后尘”之句,及至约定共同撰写《词说》之后,先生又复写诗相赠,及更有“唐宋及五代,词兴四百年,微旨待探抉,相契写新编。天地本无穷,人生细隙迁。精英苟有托,永世期能传”之句。先生对我的溢美之辞,固使我愧不敢承,但就诗论诗,则其所表现的对后学晚辈之奖勉,对诗词传统之翔,既不废西哲之说,更相期永世之业,其胸襟之开阔与目光之深远,固已迎非流辈所及。至其风格之自然,则似乎更早已摆脱了晚唐与宋诗之约束,而进入了一种自得之境界矣。而在此一时期中,先生还写有两篇七言长古之力作,一篇是1982年春写杜甫学会在成都草堂开会纪念杜甫诞生1270年而写的长篇七古,全诗约长300余字,历叙杜甫之生平志意,忠爱流离,及其诗篇之成就与影响,而结之以“华夏立国万载传,贵有诗教相绵延。远承杜公继骚雅,汉家新数中兴年”之祝愿,在全篇的沉郁顿挫之惊,表现了豪迈的气魄。另一篇则是先生于1982年写赠给我的题为《相逢行》的一首长篇歌行之作。全诗有将近400字之多,篇中也曾叙写我之家世及我所遭遇的忧患,以及我虽在患难中不废读书写作的教学生涯,而结之以先生与我相逢之欣喜,曾有句云:“草堂三月明春色,鹃花红艳松柏翠。早年曾耽绝妙文,初逢意似曾相识。论著精宏四五编,如游佳景人名山。最难所见多相合,宛以蓬莱有胜缘。灵光一接成孤往,庄惠相期非梦想。书生报国果何从,诗教绵绵传嗣响。凤凰凌风来九天,梧桐高耸龙门颠。百年身世千秋业,莫负相逢人海间。”先生对我之知赏与期望,固使我感愧无已,但先生这两篇七言长古的音调之控册与气节之矫健,则实为近世诗坛上不可多得之作。盖以七言长古之声律往往变化无方,不似近体声律之有法可循,是以近世之为七言长古者日鲜,偶有作者亦往往不免失之琐杂芜蔓,声调不举,而先生之所作则气骨高翔,此固非精于诗法有熟读朗诵之功而通于神理者不能为也。此外先生在此一时期所写之词,亦多为赠我之作,如《高阳台·西蜀鹃红》一首,曾有句云:“人间万籁皆凡响,为曾听流水瑶琴。”《水调歌头》(首夏气熏暖)一首,曾有句云:“高山流水新曲,倾听且为佳。莫道人生有限,请看无穷宇宙,日月自光华。澄澈灵溪水,同泛碧云搓”。诸作对我之赏契与推奖,常使我万分渐作,我虽愧于征引,但先生此期词作所达致之自然高远之意境,则固有不可没者。
    至于1987年以后以迄今日之诗词,则可视为先生第三阶段之作品。此一时期之所作,约言之大约有以下几点特色:其一,此一时期中颇多哀悼与感旧之作,如先生所写吴世昌先生挽诗,曾有“年来闻笛多伤逝,谁料清秋又哭君。殊德愧无光禄笔,衔哀空答袜陵文”之句。又如奉酬韩国舟教授之作,曾有“一别京华三十春,惊心几见海扬尘。”及“著史能通千载事,咏怀聊寄百年身”之句,莫不典雅贴切,情真意挚。先生尝自谓平生所作不为敷衍酬应之篇,不为无病呻吟之作,观夫前引二首挽诗与赠诗,其信然矣。其二,则此一时期中先生亦颇多感事之作。如其1987年所写《夜合花·用吴梦窗体纪念七七抗战五十周年卜词,曾有“春梦无痕,秋花易谢,人间万感微茫”,“四载一梦苍凉,几红羊换劫,沧海生桑”之句。1990年所写《读陶渊明<饮酒诗>》一首七律,曾有“世事固难求甚解,桃源终亦愿常空。刑天猛志犹凌厉,都在遗编饮酒中”之句。1991年所写《季秋有作》七律一首,曾有“炙我久嗤哗宠术,著书深耻稻梁谋”之句。凡此诸诗,莫不于温厚中寓有极深之悲慨,忧时伤世,固深有古诗人之遗风也。其三,则是此一时期先生之所作那有颇富哲理妙悟之诗篇,如其1992年春所写《元月书怀》五古一首。全诗云“少小读儒书,又复喜庄老。济世与避世,冰炭满怀抱。一接逍遥游,人当解意表。批糠铸尧舜,鹏鹦齐大小。静室凝清香,亲朋聚昏晓。棋声混胜负,诗句志拙巧。冶然养天和,宁复计寿夭。寒梅亦解意,繁花插晴吴。”乃真有化出澳径妙臻自然之致,此因当为中国传统文化中一种极高之意境。而此一时期中先生来函,亦曾述及近日细读脏子》及陶诗,有更深之悟人,意者继此之后先生必将有更多此类妙臻自然之作。不过自今年四月以后,先生为二竖所侵,已久未惠示新作,昔孔门弟子曾有“子如不言,小子何述”之叹,我在此诚恳地祝愿先生之身体早日康复,能有更多之著述与创作以嘉惠后学。谨奉先生之命撰写此文,以为先生90华诞之庆。

    1992年10月2日写毕于美国哈佛燕京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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