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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论《高僧传》之论赞(方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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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9 09:48: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方梅



  关键词:高僧传 论赞 慧皎
  摘 要:《高僧传》之论赞,取碑传文的框架,运用佛教论辩文的思路,容纳史论文的内容,同时又受到《文心雕龙》的影响,论赞结合,述议相生,的确是可以“传之不朽、永为龟镜”的。
  
  梁代释慧皎的《高僧传》是我国最重要的佛教史籍之一,也是一部成就显著的佛教传记作品。隋《众经目录序》评此书:“辞参文史,体非淳正,事虽可寻,义无在录。”唐智升在《开元释教录》中赞此书曰:“谨详览此传,义例甄著,文辞婉约,实可以传之不朽,永为龟镜矣。”抑扬虽异,却同指该书在体例、文辞方面较多美文成分。尤其是《高僧传》之论赞,撮示一科旨归,溯沿佛学源流,评议人物史事,自成一家之言。
  
  一、论赞结合,述议相生
  
  《高僧传》传文十科中前八科之末有论有赞,末二科因纂辑在后,故有论无赞。慧皎说:“及夫讨核源流,商榷取舍,皆列诸赞论,备之后文。而论所著辞,微异恒体,始标大意,类犹前序。末辨时人,事同后议。若间施前后,如谓烦杂。故总布一科之末,通称为论。”{1}论,实际上概括了前序和后议,对一科的主旨源流有所阐扬,对其中突出的人物也予以评骘。如译经科中的“论”讲佛教输入后的译经概史,认为鸠摩罗什及弟子所译经“词润珠玉”、“郁为称首”。义解科中的“论”对竺法潜、支遁、道安、慧远等阐弘佛法的功业大加赞扬,认为道安为前秦五上宾是传法需要,引佛经说:“若欲建立正法,则听亲近国王及持仗者。”另外“论”还透露出作者对某些事物的看法,如对当时僧人的沽名钓誉、哗众取宠、不务实学等现象的批评,也反映出一些历史上的情况。赞,则是对所叙一科僧人德行的赞颂。正如序言中所说,慧皎认为《高僧传》的论赞部分尤能体现此书有所创新的特色,的确颇异于常体,今节录两篇,以见其余:
  
  传译之功尚矣,固无得而称焉。昔如来灭后,长老迦叶、阿难、末田地等,并具足住持八万法藏,弘道济人,功用弥博,圣慧日光,余辉未隐。是后迦旃延子、达磨多罗、达磨尸利帝等,并博寻异论,各著言说,而皆祖述四《含》,宗轨三藏。至若龙树、马鸣、婆薮盘豆,则于方等深经,领括枢要。源发般若,流贯双林,虽曰化洽窪隆,而亦俱得其性。故令三宝载传,法轮未绝,是以五百年中,犹称正法在世。
  ……然夷夏不同,音韵殊隔,自非精括诂训,领会良难。……论云:“随方俗语,能示正义,于正义中,置随义语。”盖斯谓也。其后鸠摩罗什,硕学钩深、神鉴奥远,历游中土,备悉方言。复恨支、竺所译,文制古质,未尽善美,乃更临梵本,重为宣译,故致今古二经,言殊义一。时有生、融、影、睿、严、观、恒、肇,皆领悟言前,词润珠玉,执笔承旨,任在伊人,故长安所译,郁为称首。
  ……间有竺法度者,自言专执小乘,而与三藏乖越。食用铜钵,本非律仪所许,伏地相向,又是忏法所无。……
  窃惟正法渊广,数盈八亿,传译所得,卷止千余。……而倾世学徒,唯慕钻求一典,谓言广读多惑,斯盖堕学之辞,匪曰通方之训。……若能贯采禅律,融治经论,虽复祇树息荫……宁不勖欤!
  赞曰:频婆揜唱,迭教攸陈。五乘竟转,八万弥纶。周星曜魄,汉梦通神。腾、兰、谶、什,殉道至臻,慈云徙阴,慧水传津,俾夫季末,方树洪因。(卷三《译经》下)
  夫至理无言,玄致幽寂。幽寂故心行处断,无言故言语路绝。言语路绝,则有言伤其旨;心行处断,则作意失其真。所以净名杜口于方丈,释迦缄默于双树。……是以圣人资灵妙以应物,体冥寂以通神,借微言以津道,托形像以传真。……经云:“依义莫依语。”此之谓也。
  而滞教者谓至道极于篇章,存形者谓法身定于丈六。故须穷达幽旨,妙得言外,……融、恒、影、肇,德重关中;生、睿、畅、远,领宗建业;昙度、僧渊,独擅江西之宝;超进、慧基,乃扬浙东之盛。虽复人世迭隆,而皆道术悬会。故使像运余兴,岁将五百。功效之美,良足美焉。
  赞曰:遗风眇漫,法浪邅迴。匪伊释哲,孰振将颓?潜、安比玉,远、睿联瓌。鐇斧曲戾,弹沐斜埃。素丝既染,承变方来。(卷八《义解》五)
  
  这两篇论赞相比较,前者史述重于论说,后者论说重于史述,分别代表了《高僧传》论赞的两种类型。这两种类型侧重虽有不同,但都是对《高僧传》正文之溯源、梳理、补充和评论,其基本构成并无二致。
  首先在形式上这些论赞都是论与赞的结合。论则是骈偶为主,杂以散行,读来既朗朗上口,又有曲折变化之致;赞则四言一句,除译经科为十二句以外,其余的均为十句,在简洁流畅的韵文之中蕴藏着深长的情思,有着强烈的抒情意味。论中又有史述、有论说,史述则脉络清晰,条理分明,论说则思路贯通,客观公允。可以说,《高僧传》之论即叙述、议论,赞即抒情。虽然是先论后赞、先述后议,实则常常熔叙述、议论、抒情于一炉,叙事和议论时常交叉进行,而议论与抒情也时常难解难分。如《唱导论》中对“唱导”艺术力量之描述:
  
  ……八关初夕,旋绕行周,烟盖停氛,灯惟靖耀,四众专心,叉指缄默。尔时导师则擎炉慷慨,含吐抑扬,辩出不穷,言应无尽。谈无常则令心形战慄,语地狱则使怖泪交零,征昔因则如见往业,核当果则已示来报,谈怡乐则情抱畅悦,叙哀戚则洒泣含酸。于是阖众倾心,举堂恻怆,五体输席,碎首陈哀,各各弹指,人人唱佛。……
  
  庄严肃穆的讲经氛围,侃侃而谈的唱导者,唱导以其动人心魄、移人性情的巨大艺术力量使善男信女们在欣赏与陶醉之中,自觉不自觉地成为佛教的信徒与俘虏,如此详细又生动的描述的确给人“如见其人,如临其境”之感。
  在内容上《高僧传》之论赞均由四部分组成:第一部分为史述,史述是先述“源”再述“流”;第二、三、四部分为论说,先标主旨再批评、赞颂。《高僧传》之论赞合此四部分为一体,分论各科。所以慧皎自称“微异恒体”,而隋人“体非淳正”的批评大概也包括对《高僧传》论赞这一独特的组合特色的认识和评价。
  一为“讨核源流”的史述部分。如上所引《译经论》中的第一段详细地叙述了佛教史上传译的渊源和流变发展的轮廓,在第二、第三段则综述了汉地传译的发展大势以及本科所叙僧人的传译情况。《明律论》综述了律本在东土的传译情况,特别指出南朝《十诵律》最为流行的事实。其他各篇除突出叙述自身历史发展中的独特之处,也基本是沿此模式,只是详略繁简之区别。
  二为“标大意”的论说部分。如上所引《义解论》中首标主旨“是以圣人资灵妙以应物,体冥寂以通神,借微言以津道,托形像以传真”,“经云:‘依义莫依语’,此之谓也”。其他各篇也都或在开头、或在结尾、或在行文中间开宗明义,阐扬主旨。
  三为“辨时人”的批评部分。如《译经论》中评论“倾世学徒,唯慕钻求一典,谓言广读多惑,斯盖堕学之辞,匪曰通方之训”。其主张博览,反对空疏可以想见。《经师论》论“顷世学者,裁得首尾余声,便言擅名当世。经文起尽,曾不措怀。或破句以合声,或分文以足韵。岂唯声之不足,亦乃文不成诠。听者唯增况忽,闻之但益睡眠”。这些都是针对当时僧人妄邀名誉或不好学习而提出的意见。
  四为篇末的赞辞部分。如上所引《译经赞》、《义解赞》,可知这一部分是以四言韵文的形式,为所述之科的高僧们高唱赞歌,表达自己的情感、态度。
  综上所述,《高僧传》的论赞是对传文的总结与补充,是作者发表观点、抒发感情的窗口,也是这部优秀的僧人传记的锦上添花之笔。那么经慧皎苦心经营的论赞究竟是凭空自创还是受承于其他呢?
 楼主| 发表于 2009-7-9 09:49:11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广览博收,传之不朽
  
  慧皎(497—554),唐释道宣《续高僧传》卷六有传略云:“释慧皎,未详氏族,会稽上虞人。学通内外,博训经律。住嘉祥寺,春夏弘法,秋冬著述,……著《高僧传》一十四卷。”这段材料大半来自慧皎《高僧传》序录中所载僧果的题记。僧果与慧皎同时,且同避难于湓城,所记应当可信。其它可资参证的材料还有两条。一条为梁元帝《金楼子·聚书篇》:
  法书初得韦护军睿饷数卷,……又使潘菩提市得法书,并是二王书也。……遂蓄王者迹,又就会稽宏普惠皎道人搜聚之……
  
  这里所提到的惠皎即《高僧传》之作者慧皎,连有名的藏书家梁元帝萧绎都曾到慧皎处“搜聚篇翰”,可见其藏书之富。另一条见于慧皎本人的《高僧传》序:
  
  尝以暇日,遇览群作。辄搜捡杂录数十余家,及晋、宋、齐、梁春秋书史,秦、赵、燕、凉荒朝伪历,地理杂篇,孤文片记。并博谘古老,广访先达,校其有无,取其同异。
  
  合而观之,可知慧皎的确“学通内外”。他不仅大量搜集并研讨佛史、僧传杂录,而且广泛收罗各类书籍,包括史书、文论、法书、碑帖、地理杂篇之类,并访问故老前辈写出《高僧传》。也由此可以肯定,《高僧传》之论赞形式的形成,也必是他广览博收,熔于一炉的结果。要而言之,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继承了史传文学的史评传统。汉司马迁受先秦古籍“君子曰”形式的启迪,创“太史公曰”的史评形式。到班固的《汉书》中改称“赞曰”,使史官抒议从“自显姓名”向“总归论赞”发展了。而到南朝《后汉书》的作者范晔还亲自把《后汉书赞论》编为四卷,希望“有赏音者”。且从形式上讲,范书论之后又有赞,赞之体也始用四字韵语。自司马迁创“太史公曰”以来,后代史家广泛响应。“班固曰赞,荀悦曰论,东观曰序,谢承曰诠,陈寿曰评,士隐曰议,何法盛曰述,扬雄曰撰,刘昞曰奏,袁宏、裴子野自显姓名,皇甫谧、葛洪列其所号”{2}。慧皎虽称自己的论赞“微异恒体”,但他既然藏书颇富且广览群书,必定读过这些正史名著,当然不会忽略这一史评传统,也不可能不受这一史评形式潜移默化的影响。
  二是得益于佛教传记和六朝时围绕佛教问题的论辩文章。《高僧传》之前的僧人传记也存论赞这一形式,它之前的《名僧传》在每科之前有一篇序言。慧皎在序中也曾说“而‘论’所著辞,微异恒体,始标大意,类犹前序”,此处所指“前序”恐怕就是指《名僧传》的体裁而言的,慧皎大概从中受到过启发。且慧皎所生活的梁代,佛教隆盛一时被抬为国教,但反佛和护法之间的论争也十分激烈。如晋宋之际关于“沙门不敬王者”的争论,宋关于“均圣”的争论,梁关于“神不灭”的争论,佛教内部还有不同学派的论争。在这些论争中佛教徒们锻炼出很高的辩论技巧和思维能力,使这类护法卫道文字呈现出流畅平易、精严简要的风格。慧皎自己作为一个佛教徒,自然对这类文字的辩论技巧和论文风格极为娴熟,所以也才会有像《义解论》、《唱导论》等篇中精彩的论说和批驳。
  三是专门的史评理论,特别是刘勰《文心雕龙》的文体模式,可能对《高僧传》之论赞影响更为直接和显著。略节《诠赋》以资比较:
  
  诗有六义,其二曰赋。赋者,铺也;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昔邵公称:“公卿献诗,师箴赋。”传云:“登高能赋,可为大夫。”……至如郑庄之赋大隧,士蔿之赋狐裘,结言短韵,词自己作,虽合赋体,明而未融。及灵均唱骚,始广声貌。……于是荀况《礼》《智》,宋玉《风》《钓》,爰锡名号,与诗画境……
  ……繁积于宣时,校阅于成世,进御之赋,千有余首,讨其源流,信兴楚而盛汉矣。
  原夫登高之旨,盖睹物兴情。情以物兴,故义必明雅;物以情观,故词必巧丽。丽词雅义,符采相胜。……然逐末之俦,蔑弃其本……
  赞曰:赋自《诗》出,分歧异派。……
  
  以《诠赋》比较《译经》,不仅前述内容的四部分基本构成完全相同,且行文思路,甚至遣词造句,都有十分相似之处{3}。慧皎搜集并编入《高僧传》的僧人传记中,僧柔、僧佑、超辩的碑文都是刘勰手笔。那么他曾研读过刘勰的《文心雕龙》,且留下很深印象,当不是虚测之词。而《文心雕龙》极具特色的文体形式自然会深刻影响到慧皎对《高僧传》论赞的创作。
  四是受之于当时通行的碑传文体。文后缀“赞”,始自《汉书》,但却并非四言颂体。而汉末以来的碑传文的固定格式正是前有一篇记叙死者生平的传记,后有一篇颂赞体的铭文。传用散体,铭用四言韵文。慧皎既然在传中多次引到碑文,那他对当时流行的碑传文体应相当熟悉,创作《高僧传》论赞时受到这一影响也在情理之中。
  可以说,《高僧传》的论赞取碑传文的框架,运用佛教论辩文的思路,容纳史论文的内容,同时又受到《文心雕龙》的影响而成的。
  后代僧人传记吸取了《高僧传》论赞写作上的精华。唐释道宣撰《续高僧传》每科之后有论而无赞。宋代释赞宁的《宋高僧传》中又进行了改进,每科之末有论,有些传末又附以“糸曰”,来申明作者的宗旨,或来解释某一疑难。明代释如惺撰《明高僧传》虽每科之后无论,但有的传后仿《宋高僧传》有“糸曰”透露出作者一部分观点。虽然这些僧传的论赞与《高僧传》略有不同,但究其本质,实仍是继承了《高僧传》之论赞的传统。

  ① 梁慧皎撰、汤用彤校注:《高僧传·序录》,中华书局,1992版。
  ② 唐代刘知几:《史通·论赞》,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
  ③ 陈洪:《〈文心雕龙〉对〈高僧传〉之影响臆探》载《南开大学学报》1996年第1期。
  
  参考文献:
  [1] 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版。
  [2] 刘勰撰、黄叔琳注:《文心雕龙校注》,中华书局,2001版。
  [3] 苏晋仁:《佛教文化与历史》,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8版。
  [4] 陈兰村:《古典传记论稿》,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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