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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章学诚的以史明道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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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16 09:09: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佚名


[摘  要]清代乾嘉时期的史家章学诚提出“以史明道”的观念,不仅是针对清代朴学家宣扬的“训诂明道”观念,而且也是针对唐宋古文学家宣扬的“文以载道”观念和宋明理学家宣扬的“义理明道”观念。他认为这几种治学观念既推进了学术的发展,同时又割裂了“道”体的内涵与全貌,造成学术互争畛域的弊端。章学诚提倡“《六经》皆史”与“以史明道”的观念,不仅有助于消除学术门户之见,而且对于揭示史学的性质,丰富和发展中国传统史学关于史学功用的内涵,都有重要的理论价值。




[关键词]章学诚;义理明道;训诂明道;以史明道


在中国学术史上,历代学者对“道”作了各种探索,不断赋予它新的含义,使之具备了非常丰富的内涵。且不说先秦诸子“各道其所道”的阐发,仅以汉代以后最主要的思潮而论,就有唐宋古文学家提出的“文以载道”,宋明理学家提出的“义理明道”和清代朴学家提出的“训诂明道”等不同命题。《六经》为“道”之载体,所以求“道”必于经学入手,这大概是汉代以后历代儒家的共识。到清代乾嘉时期,浙东学派史家章学诚主张“《六经》皆史”,明确提出“以史明道”的思想。对于章学诚的“以史明道”观念,前贤亦有研究,但大多认为仅仅是针对清儒“训诂明道”观念而发。钱穆指出:“经学家最大理论,莫若谓道在《六经》,通经所以明道,此自亭林唱‘经学即理学’之说以来,迄东原无变,实斋始对此持异议。”[1]( P421)余英时也认为:“我们试以实斋之‘道’与当时考证家由分疏六经中之名物、制度、字义等所得之‘道’作一比较,即可见两者不但迥异,抑且适处于相反的地位。……综观实斋‘六经皆史’之说,实为针对东原‘道在六经’的基本假定而发,同时也是对顾亭林以来所谓‘经学即理学’的中心理论作一种最有系统的反挑战。”[2](P56-59)这种看法当然不错,但是如果我们全面考察章学诚“以史明道”观念,就会发现他不仅不完全赞同清代经学家标榜“训诂明道”的观念,而且也反对唐宋古文学家片面强调“文以载道”的观念,更反对宋明理学家枵腹侈谈“义理明道”的观念,其“以史明道”的内涵表现为根绝辞章、义理和考证三者纷争,避免三家各执一端而矜炫得“道”的弊端,具有独特的明“道”方法与观念。














章学诚认为,宋明理学家主张“义理明道”具有很大的局限性,最终架空了经学致用的功能。




按照传统儒家的看法,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以来所传的道统,至孔子删述《六经》而见诸文字,是以后人求“道”必于《六经》,汉唐诸儒皆如此。至唐宋以后,理学兴起,学者开始离开具体的历史事实而纷纷深究《六经》的义理和孔子的微言大义,试图找到超越特定时代和具体事物而永恒存在的“道”。其实,孔子未尝离事而言理,更没有为后世空悬《六经》之道。章学诚指出:“夫子曰:我观夏道,杞不足征,吾得夏时焉。我观殷道,宋不足征,吾得乾坤焉。夫夏时,《夏正》书也;乾坤,《易》类也。夫子憾夏商之文献无所征矣,而乾坤乃与《夏正》之书同为观于夏商之所得,则其所以厚民生与利民用者,盖与治历明时同为一代之法宪,而非圣人一己之心思,离事物而特著一书,以谓明道也。”[3](《易教上》)既然孔子没有以《六经》存“道”的意识,那么后人盲目推崇《六经》,以为“道”尽在此,导致空言说经论道的空疏学风。章学诚指出:“道不离器,犹影不离形。后世服夫子之教者自《六经》,以谓《六经》载道之书也,而不知《六经》皆器也。……而儒家者流,守其六籍,以为是特载道之书耳。夫天下岂有离器言道,离形存影者哉?彼舍天下事物、人伦日用,而守六籍以言道,则固不可与言夫道矣。”[3](《原道中》)倘若轻视学问文章、经济事功与人伦日用,汲汲于探求儒家义理,以为只此可以明“道”,乃是舍本逐末之举。宋明理学求“道”的局限,恰恰是以为上古圣人之“道”超然于人类社会之外而独立存在,最终陷入理障。章学诚认为:“世儒言道,不知即事物而求所以然,故诵法圣人之言,以谓圣人别有一道,在我辈日用事为之外耳。故宋人讥韩昌黎氏,以谓因文见道,不知韩子未至于孔、孟者,义方敬直之功,存心养性之学,不能无间然耳。若以因文见道为韩子之弊,是离学问文章以言道,恐韩子所不屑也。”[4](《与邵二云论学》)在章学诚看来,唐代韩愈所提倡的“因文见道”、“文以载道”之说在学理上有没有错误是一个问题,而韩愈能不能够达到明“道”的境界是另一个问题。因为“文,虚器也;道,实指也。文欲其工,犹弓矢欲其良也。弓矢可以御寇,亦可以为寇,非关弓矢之良与不良也。文可以明道,亦可以叛道,非关文之工与不工也。……然则徒善文辞,而无当于道,譬彼舟车之良,洵便于乘者矣,适燕与粤,未可知也。”[3](《言公中》)由此可见,韩愈以文为载体而明“道”在学理上本不错,但是文章既可以使“道”显明,也可以使“道”隐晦,关键在于作者如何运用。宋代理学家不探讨“文可以明道,亦可以叛道”之度的问题,而从学理上笼统反对“因文见道”、“文以载道”的观念,不但不能证明韩愈错误,反而暴露出自身思想与方法的贫乏和空疏。




章学诚极力反对宋明理学家标榜的只有通过探究天人性命之理才能明“道”的排他理论,阐明“道”无所不在,而天人性命之理不过是“道”体之一端,远不是“道”的全部内涵。他说:“学问之事,非以为名,经经史纬,出入百家,途辙不同,同期于明道也。道非必袭天人性命、诚正治平,如宋人之别以道学为名,始谓之道。……学术无有大小,皆期于道,若区学术于道外,而别以道学为名,始谓之道,则是有道而无器矣。”[4](《与朱沧湄中翰论学书》)宋明理学“义理明道”的观念割裂了“道”“器”合一的关系,离开具体的事物而言“道”,只能是抽象空洞的“道”,而对学术与社会价值不大。章学诚认为:“宋儒之学,自是三代以后讲求诚、正、治、平正路,第其流弊,则于学问文章、经济事功之外,别见有所谓道耳。以道名学,而外轻经济事功,内轻学问文章,则守陋自是,枵腹空谈性天,无怪通儒耻言宋学矣。”[4](《家书五》)理学空言义理以明“道”的方法,造成了元明以来学术的空疏,逐渐受到世人鄙弃,也就不足为怪了。章学诚一针见血地指出:“义理不可空言也,博学以实之,文章以达之,三者合于一,庶几哉周、孔之道虽远,不啻累译而通矣。”[3](《原道下》)所以,他提出“论理之文常欲使与叙事之文相间为之,则遣言不易,而虚理、实事得以互相证发,是又道不虚行之明验也。”[4](《跋香泉读书记》)这表明空谈义理的学问没有实用价值,不能达到对“道”的正确认识。














章学诚认为,清代朴学家主张“训诂明道”具有很大的封闭性,最终淡化了经学致用的功能。




自晚明以来,学者鉴于宋明理学空疏不实学风给学术界带来的弊病,开始力矫其弊,治学逐渐转向征实的发展方向。明末清初学者顾炎武提出“经学即理学”,开始把空疏玄虚的理学返归到通经服古的经学之路,形成了治学注重征实的实学思潮。到清代的乾隆年间,邵晋涵、周永年“以宿望被荐,与休宁戴震等特征修四库书,授官翰林,一时学者称荣誉。而戴以训诂治经,绍明绝学,世士疑信者半。二君者皆以博洽贯通,为时推许。于是四方才略之士,挟策来京师者,莫不斐然有天禄、石渠,勾《坟》抉《索》之思;而投卷于公卿间者,多易其诗赋举子艺业,而为名物考订,与夫声音文字之标,盖骎骎乎移风俗矣。”[4](《周书昌别传》)人们彻底厌弃宋明学者恃胸臆解经的风气,提倡通音韵训诂解释儒家经典,形成与宋明理学路数截然相反的“训诂明道”观念。以音韵训诂通经释“道”,不失为理解儒家经典的一种有效的方法,然而一些人却不恰当地夸大这种方法,大言标榜明“道”只能通音韵训诂,舍此别无他途,陷入了很深的门户之见,并在很大程度上误导一些学者只顾埋头考据而不谈学术致用,把经学研究引上了自我封闭而最终走向死亡之路。




章学诚指出,清代朴学家矫正宋明理学离事而言理的明“道”理路,主张通过训诂历代名物度数和典章制度明“道”,是一种正本清源的举措。他说:“先王道法,非有二也,卿士大夫能论其道,而府史仅守其法。人之知识,有可使能与不可使能尔,非府史所守之外,别有先王之道也。……故道不可以空诠,文不可以空著。三代以前,未尝以道名教,而道无不存者,无空理也;三代以前,未尝以文为著作,而文为后世不可及者,无空言也。”[3](《史释》)既然三代时期是守掌故而以法存先王之“道”,那么通过训诂三代名物度数,考订三代典章制度而明“道”,当然就是非常恰当的途径。章学诚评价戴震的学术,迥然超出同时代人的见解之上,并非仅仅简单地把他视作考据学者,认为其所著《原善》、《孟子字义疏证》诸篇空说义理,而是充分肯定其志存明“道”的功绩,同时也指出了这种主张的偏颇之处。他说:“凡 戴 君所学,深通训诂,究于名物制度,而得其所以然,将以明道也。……其自尊所业,以谓学者不究于此,无由闻道。不知训诂名物,亦一端耳。古人学于文辞,求于义理,不由其说。如韩、欧、程、张诸儒,竟不许以闻道,则亦过矣。”[4](《书朱陆篇后》)他指出清儒出于门户之见而宣称不通训诂则无以明“道”,又从正确走向了错误,在学理上解释不通,因为学者研究音韵训诂只不过是学术的一个分支,而不是全部学术,既然如此,就不能排除音韵训诂之外还有其他明“道”途径。他说:“近日言学问者,戴东原氏实为之最,以其实有见于古人大体,非徒矜考订而求博雅也。然戴氏之言又有过者。……马、班之史,韩、柳之文,其与于道,犹马、郑之训诂,贾、孔之疏义也,戴氏则谓彼皆艺而非道,此犹资舟楫以入都,而谓陆程非京路也。”[4](《又与正甫论文》)章学诚批评某些人认为训诂考订可以穷尽天下道理,是犯了以偏概全的错误:“今之学者,以谓天下之道在乎较量名数之异同,辨别音训之当否,如斯而已矣。是何异观坐井之天,测坳堂之水,而遂欲穷六合之运度,量四海之波涛,以谓可尽哉!”[3](《答客问下》)这种错误尽管在形式上和宋明理学空言义理明“道”有所不同,但在性质上却没有本质区别,都达不到对各种事物、学术乃至社会的正确认识。章学诚说:“道之不明久矣,《六经》皆史也。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孔子之作《春秋》也,盖曰:我欲托之空言,不如见诸行事之深切著明。然则典章事实,作者之所不敢忽,盖将即器而明道耳。其书足以明道矣,笾豆之事,则有司存,君子不以是为琐琐也。道不明而争于器,实不足而竞于文,其弊与空言制胜、华辨伤理者,相去不能以寸焉,而世之溺者不察焉。”[3](《答客问上》)章学诚由此进一步批评说:“近日学者多以考订为功,考订诚学问之要务,然于义理不甚求精,文辞置而不讲,天质有优有劣,所成不能无偏可也。纷趋风气,相与贬义理而薄文辞,是知徇一时之名,而不知三者皆分于道。”[4](《与朱少白论文》)章学诚特别反对学者治学存在门户相争,指出这种态度无法求“道”。他说:“学者之于术业,不难于辨异,而难于辨同中之异。……惟同此术业,而同中有其殊异,为己身所未历,于此而能深信异之不害于同,斯可以见道矣。盖登泰山绝顶,则知千万途径之所通也。登者止择一径,而以他径谓非登山之道,人皆知其不可。而学术之封己,往往似之。”[4](《与周次列举人论刻先集》)乾嘉朴学末流学者对主流学者的主张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既不能有创建丰富学术发展,又互争门户而加重了学术积弊,不但达不到对“道”的正确认识,而且治学故步自封,逐渐陷入僵化衰落的境地。

















在整个中国学术发展史上,不论是“文以载道”,还是“义理明道”,抑或是“训诂明道”,开始倡导其学术观念者都是针对学术中存在的积弊有为而发,对丰富“道”的内涵作出了积极贡献。但是,社会上追随风气而骛于功名的末流学者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加重了各种学术思潮的偏颇,最后走向了反面,与开创学术思潮的初衷背道而驰,结果阻断了探索“道”的正确路径,反而造成“道”晦而不明。章学诚指出:“学博者长于考索,岂非道中之实积?而骛于博者,终身敝精劳神以徇之,不思博之何所取也。才雄者健于属文,岂非道体之发挥?而擅于文者,终身苦心焦思以构之,不思文之何所用也。言义理者似能思矣,而不知义理虚悬而无薄,则义理亦无当于道矣。此皆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也。”[3](《原学下》)由此可见,章学诚并非仅仅针对清代朴学“训诂明道”的局限和偏狭提出批评,而是全面考察中国学术发展的历史,抨击历代学者各自尊崇辞章、考订、义理明“道”而分畛域,相互轩轾攻击的错误做法,在此基础上提出了自己的明“道”主张。他说:“所谓学者,果何物哉?学于道也。道混沌而难分,故须义理以析之;道恍惚而难凭,故须名数以质之;道隐晦而难宣,故须文辞以达之,三者不可有偏废也。义理必须探索,名数必须考订,文辞必须闲习,皆学也,皆求道之资,而非可执一端谓尽道也。君子学以致其道,亦从事于三者,皆无所忽而已矣。” [4](《与朱少白论文》)这就说明,学者如果具有明确的意识和正确的方法,训诂名物制度可以充实“道”的内涵,著文阐发道理可以丰富“道”的形式,探究事物义理可以提高“道”的层次,三者交相为功,就会大大促进人们对“道”的探索进程,亦即对事物的真理和社会的规律的正确认识。

章学诚对“道”的阐述,最突出的特点就是结合社会历史的发展,具有历史的性质。他反对学者仅仅局限于通过《六经》明“道”的偏见,力倡“以史明道”的观念,对“道”的认识达到了古代史家最全面的程度,极大地丰富了传统史学功用的理论。




首先,章学诚超越了历代儒家仅仅从《六经》中求“道”的局限,考察《六经》以前“道”的存在方式。他说:“道之大原出于天,天固谆谆然命之乎?曰:天地之前,则吾不得而知也。天地生人,斯有道矣,而未形也。三人居室,而道形矣,犹未著也。人有什伍而至百千,一室所不能容,部别班分,而道著矣。仁义忠孝之名,刑政礼乐之制,皆其不得已而后起者也。”[3](《原道上》)所谓“道之大原出于天”,是说“道”是随着事物的产生、发展而自然形成的,即如人类社会中仁义忠孝、礼乐刑政之“道”,也是随着人类的形成、繁衍以及社会分工的出现而逐步形成,表现出一个由低级到高级、由简单到复杂的过程。随后,章学诚又探讨了“道”的含义:“《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是未有人而道已具也。‘继之者善,成之者性。’是天著于人,而理附于气。故可形其形而名其名者,皆道之故,而非道也。道者,万事万物之所以然,而非万事万物之当然也。人可得而见者,则其当然而已矣。” [3](《原道上》)他在这里彻底揭开了历代儒家编织的所谓圣人之“道”的神秘面纱,把“道”看成是宇宙万事万物自身存在的东西,对其内涵作了唯物的解释。他认为“道”是“万事万物之所以然,而非万事万物之当然”,承认“道”是物质背后起作用的内在规律或法则,世间的万事万物是“道”相互作用的结果。这种解释已经非常接近了对真理的科学认识。既然“道”不能“形其形而名其名”,所以三代以前之人皆于一阴一阳之迹而见“道”,也就是在事物自然发展过程中求“道”。章学诚说:“圣人求道,道无可见,即众人之不知其然而然,圣人所藉以见道者也。故不知其然而然,一阴一阳之迹也。学于圣人,斯为贤人;学于贤人,斯为君子;学于众人,斯为圣人。非众可学也,求道必于一阴一阳之迹也。”[3](《原道上》)由此可知,上古社会之“道”皆合于人伦日用,以明治教之极。“道”亦无定名,更不属于某家私器。所以从历史发展的角度看,本不存在后世儒家所谓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一以贯之之“道”,更没有圣人以《六经》为后世垂法的事情。




其次,章学诚认为依据《六经》只能考察三代社会之“道”。春秋战国之际,学在官府地位被突破,开始出现私家治学局面。诸子百家为阐扬自己的学说,纷纷揭明治学宗旨,“道”始因人而定名。儒家为宣扬自己的学说,与诸子百家相抗衡,标榜自己继承了尧、舜以来的道统,而以《六经》作为载“道”之书。章学诚指出:“大道之隐也,不隐于庸愚,而隐于贤智之伦者纷纷有见也。盖官师治教合,而天下聪明范于一,故即器存道,而人心无越思;官师治教分,而聪明才智不入于范围,则一阴一阳入于受性之偏,而各以所见为固然,亦势也。……夫道因器而显,不因人而名也。自人有谓道者,而道始因人而异其名矣,仁见谓仁,智见谓智是也。人自率道而行,道非人之所能据而有也。自人各谓其道,而各行其所谓,而道始得为人所有矣。”[3](《原道中》)三代“道”寓于“器”,所以“道”不虚悬,而皆有实指。 “道”乃天下之公器,而没有私为某家之“道”。后世“道”因人而名,人各私据,则“道”无定体,虚悬不实。章学诚说:“道亦公共之名,即人以名其道,亦始《春秋》。如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悦周公、仲尼之道。盖因有他道,而始别其名也。如曰许子之道,墨者以薄为其道。诚如韩子所谓道其所道是也。”[4](《杂说》)因此,学者聚讼纷纭,为标榜自己知“道”,各逞其能,结果推求过深,反而把原本简单的问题搞得支离破碎,莫衷一是。章学诚认为:“君子学以致其道。道者,自然而已。见为卑者扩而高之,见为浅者凿而深之,见为小者恢而大之,皆不可为道也。”[4](《礼教》)后世距离上古三代日远,要探究其社会发展进程及其法则,只能从历史事实中考究,而不能主观穿凿附会求“道”。他说:“学术当然,皆下学之器也,中有所以然者,皆上达之道也。器拘于迹,而不能相通,惟道无所不通。是故君子即器以明道,将以立乎其大也。”[4](《与朱沧湄中翰论学书》)阐明正确的途径是即“器”以明“道”,而《六经》又是记载三代社会历史事实的史书,乃是载“道”之“器”,故明三代之“道”必由《六经》。章学诚指出:“夫《六艺》为文字之权舆,《论语》为圣言之荟粹,创新述故,未尝有所庸心,盖取足以明道而立教,而圣作明述,未尝分居立言之功也。”[3](《言公上》)既然孔子没有分居立言之功,那么试图通过阐发孔子微言大义以求“道”和通过训诂孔子言论以求“道”,都达不到对“道”的正确认识。




再次,章学诚突出强调根据后世社会历史发展探究历史演变之“道”。他认识到仅仅提倡以《六经》明“道”具有无法克服的缺陷,因为《六经》既可为明“道”之资,亦可为晦“道”之具,这取决于学者对“道”的体认。章学诚说:“天下无全功,圣人无全用。……知体道者,诸家皆可存。《六经》、三史,学术之渊源也,吾见不善治者之瘴厉矣。”[3](《说林》)所谓不善治《六经》、三史者,是指宋明理学末流“舍器而言道”与清代朴学末流“即器而忘道”两种情况。更主要的是,既然《六经》所包只是三代社会历史之“道”,那么欲明秦汉以后历史发展之“道”自然不能局限于《六经》。然而宋明理学家认为《六经》所载全是天理,三代以下文字有得失,社会有盛衰,可是天理却永恒不变。这种见解显然不符合历史发展的实际,故而缺乏说服力。清代朴学家则只对上古三代历史感兴趣,而不关心后世社会历史发展法则。可见主张以《六经》明“道”具有较大的局限性,不能解释秦汉以下中国历史的进程。章学诚对这个问题具有明确认识:“夫道备于《六经》,义蕴之匿于前者,章句训诂足以发明之;事变之出于后者,《六经》不能言,固贵约《六经》之旨,而随时撰述,以究大道也。”[3](《原道下》)这就清楚地说明,后世历史的发展以及所出现的新生事物,是《六经》无法包括的,显然不能从《六经》里去探讨,而只能根据社会历史的发展变化来说明。章学诚明确指出:“史家书志之原,本于《官礼》。……夫一朝制度,经纬天人,莫不具于载籍,守于官司。故建官制典,决非私意可以创造,历代必有沿革,厥初必有渊源,溯而上之,可见先王不得已而制作之心,初非勉强,所谓道之大源出于天也。”[4](《礼教》)章学诚提出“以史明道”的主张,从根本上弥补了前人的缺陷,具有重大的理论价值。他说:“经史者,古人所以求道之资,而非所以明其学也。经师传授,史学世家,亦必因其资之所习近,而勉其力之所能为,殚毕生之精力而成书,于道必有当矣。” [4](《与朱沧湄中翰论学书》)由历代典章制度可以明“道”,而《六经》又是记录先王典章制度的史书,所以由史可以明“道”。章学诚自称:“小子不避狂简,妄谓史学不明,经师即伏、孔、贾、郑,只是得半之道。”[4](《上朱中堂世叔》)因为经学如果没有史学作基础,很容易流入空洞虚无,陷入空言天人性命之理的误区;或者流为支离解经,陷入烦琐考据的误区。章学诚说:“向病诸子言道,率多破碎;儒者又尊道太过,不免推而远之。……无怪前人诋文史之儒不足与议于道矣。余仅能议文史耳,非知道者也;然议文史而自拒文史于道外,则文史亦不成其为文史矣。”[4](《姑孰夏课甲编小引》)所以,他明确指出:“史家之书,非徒纪事,亦以明道也。”[3](永清县志前志列传序例)可见章学诚提倡“以史明道”,只是对前人轻视史学的矫正,而不是效法心存门户之见的学者那样,试图以史学取代经学,认为舍史无以明“道”,走上前人排斥异己的循环怪圈。他明确指出:“古人之于经史,何尝有彼疆此界,妄分孰轻孰重哉?……《通义》所争,但求古人大体,初不知有经史门户之见也。”[4](《上朱中堂世叔》)强调了史学与经学一样,都具有明“道”以经世致用的性质。这样史学就进一步摆脱了依附于经学的地位,真正达到了自觉程度,可以与经学并驾齐驱,真正实现了自司马迁以来历代史家追求史学“成一家之言”的目标,在中国史学发展史上具有重大意义。

















综上所述,可见章学诚关于“以史明道”观念乃是要全面扭转“文以载道”、“义理明道”和“训诂明道”各标独得、互争门户的不良学术风气,主张全面揭示社会历史演变之“道”和学术文化发展之“道”。章学诚极力反对治学存在门户之见,认为“学者不可无宗主,而必不可有门户”。[3](《浙东学术》)他在《文史通义》中撰《原道》三篇,时人不明宗旨,皆不以为然。邵晋涵描绘当时的情况说:“是篇初出,传稿京师,同人素爱章氏文者,皆不满意,谓蹈宋人语录习气,不免陈腐取憎,与其平日为文不类,至有依书相规诫者。”[3](《原道下》)章学诚自己解释说:“鄙著《原道》之作,盖为三家之分畛域设也。篇名为前人叠见之余,其所发明,实从古未凿之窦。”[4](《与陈鉴亭论学》)他在这篇文章中指出:“经师互诋,文人相轻;而性理诸儒,又有朱、陆之同异,从朱、从陆者之交攻;而言学问与文章者,又逐风气而不悟。庄生所谓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3](《原道下》)另外又撰《原学》篇,专门批评因门户之见而造成“道”体支离难全。这篇文章的宗旨,正如章学诚所说:“《原学》之篇,即申《原道》未尽之意。”[4](《与陈鉴亭论学》)同样表明反对治学各分畛域而相互攻击的风气。至此,可以得出如下结论:章学诚“以史明道”的要旨,一是主张在社会历史与学术文化发展演变过程之中考察“道”的内涵;二是主张在全面总结辞章、义理和训诂明“道”成就的基础上对“道”作出整体把握,全面考察其内涵,标志着中国古代学者明“道”观念所能达到的最高层次和最高成就。


[参考文献]








[1] 钱穆.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2] 余英时.论戴震与章学诚[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0.




[3] 叶瑛.文史通义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5.




[4] 章学诚.章学诚遗书[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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