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陶渊明田园诗的审美趣味（蔡云乔）

观云

蔡云乔


陶渊明是大诗人中的大诗人，他的作品包含静穆也包含不安忧惧与愤怒。历来最受关注最有永恒价值的便是他的田园诗，而数量不超50首，其中的审美趣味包含着他的人生思想也包含着他最精妙的触觉。本文将分三个部分来论述陶潜田园诗中的审美趣味：一，概述。二，分述。三，揭示来源及原因。

一，        概述
诗人的本质就是以个性的感觉真实阐述通性的人生，正如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谢灵运自有精丽，李白自有豪逸，陶渊明的田园诗则以细腻的畅饮和农事及遭遇为美的表现依托，为他的审美趣味所在。然而这只是表面，你会觉得和几个农民一块大口喝酒吃菜有诗意么，不会，陶渊明则会，为什么？他的审美趣味不在这里，而在这些细节的背后。盖只有以自由的心灵、超出的心态静观而又体味其中生活与人生的味道，才会深深欣赏这些细节，写出来的诗才会素淡静穆。
下面将从三方面分述这些田园诗：（一）饮酒（二）生活农事（三）人情

二，        分述
（一）        饮酒
兹将该类诗列于前面加以编序，以便讨论
1. 【游斜川诗】辛酉正月五日。天气澄和。风物闲美。与二三邻曲。同游斜川。临长流。望曾城。鲂鲤跃鳞於将夕。水鸥乘和以翻飞。彼南阜者。名实旧矣。不复乃为嗟叹。若夫曾城。傍无依接。独秀中皋。遥想灵山。有爱嘉名。欣对不足。率共赋诗。悲日月之遂往。悼吾年之不留。各疏年纪乡里。以记其时日。
　　开岁倏五十。吾生行归休。念之动中怀。及辰为兹游。气和天惟澄。班坐依远流。弱湍驰交鲂。闲谷矫鸣鸥。回泽散游目。缅然睇曾丘。虽微九重秀。顾瞻无匹俦。提壶接宾侣。引满更献酬。未知从今去。当复如此不。中觞纵遥情。忘彼千载忧。且极今朝乐。明日非所求。
2. 【诸人共游周家墓柏下诗】
　　今日天气佳。清吹与鸣弹。感彼柏下人。安得不为欢。清歌散新声。绿酒开芳颜。未知明日事。余襟良已殚
3. 【连雨得饮诗】
　　运生会归尽。终古谓之然。世间有松乔。於今定何间。故老送余酒。乃言饮得仙。试酌百情远。重觞忽忘天。天岂去此哉。任真无所先。云鹤有奇翼。八表须臾还。自我抱兹独。黾勉四十年。形骸久已化。心在复何言。
4. 【饮酒七】
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一觞虽独进。杯尽壶自倾。日入群动息。归鸟趋林鸣。啸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
5. 【饮酒十四】（略）
田园十年，倏忽而过，在这新年初过的几天里，他一定心里在晃动着什么，是生的觉悟，抑且轻微的悲叹运动翻和在他的身体里，翻和在他的温煦的黑夜里，不得而知，山水的互动中他忽然惊悟自己已年过五十，生命的大半已经过却，我常常怀疑对一个诗人来说有无所谓的文法，所谓的写作技巧，诗人在诗“1”里面只是说我五十岁了，想想就有些感叹，就一起去游斜川.他的审美趣味在哪里？他实际已暗示归结为“动中怀”，可见这才是真正的原因。为什么动中怀？五十了。那为什么别人都没写就他写这首？这就是体会，感觉。为什么别人没有？
诗人的心，如悬塔的铁马，如空中琉璃，风过自鸣，光透自耀，鸣的是自然的运动，耀的是宇宙的光彩，自然的万象规律都在这里得到传达，得到诠释。原因非他，构造使然，诗人的心就是传达真理，传达生的乐趣生的志向的。陶渊明在喝酒便用喝酒来抒发，墓地一游便以墓地抒发，发的都是指向生的趣味，这里面也有审美的趣味。什么是美？美丽便是吗？错，美丽只是诗的皮毛，如果只是优美，红艳，那诗也可真够浅陋的，美到一定极点，美既是真，真即是美，没有明确的界限，甚至不分彼此。所以如果你欣赏不到诗“2”里面的真，那么你就不明白这里面的美，更谈不上审美趣味。这个真就是：活着的意义的精华在现在，不在昨天，也不在明天，不在你的爱人身上，也不在你的家人身上，就在你身上。人死了，就没了，更不用说今天明天，所以看到墓地，就感想：把握住现在这时刻吧，美妙的永恒的现在的每个瞬间。
说到“真”，就谈谈诗“3”，魏晋时代的空气是精妙的，富于浪漫的文学气息，那个时代是涵养的时代。只有文化提高了，人才会有气质，有气质了，做事才会优雅隽永，隽永的事多了，便产生了伟大的《世说新语》来记载，充满心计的《红楼梦》是否会成为永恒的世界名著不得而知，《世说》必将会比《红》更有趋势。在这个伟大的时代里，多少问答与反问，多少智慧被质疑沉淀再提炼，陶渊明正是这样时代的杰作。他的思想儒道皆有，随着他的事业的能力的失败（陶事业的无能之观点见罗时叙《点击文化大师的基因》），儒的理念宣布破产，“刑天舞于戚，猛志固常在”只是被击灭的碎片，鲁迅拿这个来证明陶渊明的金刚怒目的一面固然没错，但他没说这面目是多大一面，没说是多长时间，没说是内心深处还是不够深处，这是他的狡黠之处，因为论战本不是以合理与否为标准，目标只是驳倒对方。总之，陶渊明的本性抑或体验继承玩味最深的主要是道家的那部分几乎完全笼罩了他的生活和思想。诗“3”里弥漫的便是这种思想的阐述。
“忧”与“酒”是解开中国诗人思想的两把钥匙，酒的害处，古今无人不知，酒瘾只是无力的表现，大凡大诗人，一切有力的人，必定不为这浅表的诱惑所蒙昧，对于诗人来说，酒还有另外一个好处，让自己达到无拘的境界，无拘即是无碍，无碍便可放开心胸，放开心胸便更能达到自己乐往的境界，所以诗人但凡嗜酒，必有大忧，必有所待。曹操为雄心，刘伶为自怜自得。诗“4”里诗人已说“泛此忘忧物”“啸傲东轩下”，可见有忧有得。晋宋易代，来之不名，作为儒家忠实的徒子徒孙，陶渊明这个觉悟还是有的，所以尽管不明显，而“忧”也只是无益的，所以便放开怀，写首诗坚定坚定自己的意志，顺便安慰下自己。整首诗里一切都是淡的，正如他思想的淡定，而我们欣赏的就是这淡定中的“淡”的趣味，对于“定”我们只能表示同情。
另外，《饮酒》是陶诗里最系统最浓烈的一部分，可以代表整个风格，犹如李白的古风。里面有我们熟知的“采菊东篱下”,亦有“若复不快饮，空负头上巾”的愤激，在这组诗里我们终于完整看到他的面目，他于淡然中依然时时耿介于现实的混乱，淡忘了，便悠然，念起了，便愤慨。这种情怀杜甫有，苏轼陆游也有，而陶渊明的特别之处正在他的淡定来得自然，来得真诚，来得深刻，来得永恒，这也是陶诗的价值所在。
（二）        生活农事
6 .【时运诗】时运。游暮春也。春服既成。景物斯和。偶影独游。欣慨交心。
迈迈时运。穆穆良朝。袭我春服。薄言东郊。山涤馀霭。宇暧微霄。有风自南。翼彼新苗。洋洋平津。乃漱乃濯。邈邈遐景。载欣载瞩。称心而言。人亦易足。挥兹一觞。陶然自乐。延目中流。悠想清沂。童冠齐业。闲咏以归。我爱其静。寤寐交挥。但恨殊世。邈不可追。斯晨斯夕。言息其庐。花药分列。林竹翳如。清琴横床。浊酒半壶。黄唐莫逮。慨独在余。
7 .【九日闲居】余闲居爱重九之名。秋菊盈园。而持醪靡由。空服九华。寄怀於言。
世短意恒多。斯人乐久生。日月依辰至。举俗爱其名。露凄暄风息。气澈天象明。往燕无遗影。来雁有馀声。酒能祛百虑。菊为制颓龄。如何蓬庐士。空视时运倾。尘爵耻虚罍。寒华徒自荣。敛襟独闲谣。缅焉起深情。栖迟固多娱。淹留岂无成。
8 .【归园田居诗五首】（略）
9 . 【乞食诗】
饥来驱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里。叩门拙言辞。主人解余意。遗赠岂虚来。谈谐终日夕。
和陶本作久。觞至辄倾杯。情欣新知欢。言咏遂赋诗。感子漂母惠。愧我非韩才。衔戢知何谢。冥报以相贻。
10 .【移居诗二首】
昔欲居南村。非为卜其宅。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怀此颇有年。今日从兹役。弊庐何必广。取足蔽床席。邻曲时时来。抗言谈在昔。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
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农务各自归。闲暇辄相思。相思则披衣。言笑无厌时。此理将不胜。无为忽去兹。衣食当须纪。力耕不吾欺。
11 .【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诗二首】
在昔闻南亩。当年竟未践。屡空既有人。春兴岂自免。夙晨装吾驾。启途情已缅。鸟弄欢新节。泠风送馀善。寒草被荒蹊。地为罕人远。是以植杖翁。悠然不复返。即理愧通识。所保讵乃浅。
先师有遗训。忧道不忧贫。瞻望邈难逮。转欲患长勤。秉耒欢时务。解颜劝农人。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虽未量几功。即事多所欣。耕种有时息。行者无问津。日入相与归。壶浆劳近邻。长吟掩柴门。聊为陇亩民。
12 .【还旧居诗】
畴昔家上京。六载去还归。今日始复来。恻怆多所悲。阡陌不移旧。邑屋或时非。履历周故居。邻老罕复遗。步步寻往迹。有处特依依。流幻百年中。寒暑日相推。常恐大化尽。气力不及衰。拨置且莫念。一觞聊可挥。
13 .【戊申岁六月中遇火诗】
草庐寄穷巷。甘以辞华轩。正夏长风急。林室顿烧燔。一宅无遗宇。舫舟荫门前。迢迢新秋夕。亭亭月将圆。果菜始复生。惊鸟尚未还。中宵伫遥念。一盼周九天。总发抱孤介。奄出四十年。形迹凭化往。灵府长独闲。贞刚自有质。玉石乃非坚。仰想东户时。馀粮宿中田。鼓腹无所思。朝起暮归眠。既已不遇兹。且遂灌西园。
14 .【己酉岁九月九日】（略）
15 .【庚戌岁九月中於西田获早稻诗】
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孰是都不营。而以求自安。开春理常业。岁功聊可观。晨出肆微勤。日入负禾还。山中饶霜露。风气亦先寒。田家岂不苦。弗获辞此难。四体诚乃疲。庶无异患干。盥濯息檐下。斗酒散襟颜。遥遥沮溺心。千载乃相关。但愿长如此。躬耕非所叹。
16 .【丙辰岁八月中於下潠田舍获诗】
贫居依稼穑。戮力东林隈。不言春作苦。常恐负所怀。司田眷有秋。寄声与我谐。饥者欢初饱。束带候鸣鸡。扬楫越平湖。泛随清壑回。郁郁荒山里。猿声闲且哀。悲风爱静夜。林鸟喜晨开。日余作此来。三四星火颓。姿年逝已老。其事未云乖。遥谢荷条翁。聊得从君栖。
17 .【拟挽歌辞三首】（略）
生活如摇曳的烟，总是任你排开，起码一天你可以把手指屈动无数次，而每次都受你控制，你可以思绪万千，也可以任时光排着队从你身边正步走开。人的一生便由着无数反复的动作组成，即生活，总之生活代表你的常态。所以为了获得最稳定的样本，我们就要截取陶诗中生活的部分。
一切以田园生活为诗的生活的想法都是虚伪的做作的，只有足够金钱做后盾的田园生活才是完美的。因为完全的田园生活即完全靠庄稼养活自己，也即很大部分上依赖天气，而天有不测风云，起码在古代来说完全的田园生活实际上是危险的生活，陶渊明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诗“9”《乞食》就是这种写照。仿效陶诗的人多如牛毛，爱慕者有之，标榜者有之。然而没有人达到陶的高度。撇去一代有一代诗歌的环境氛围的论调不说，生活上就没有可以做到陶渊明这样无怨无悔的，我们古代的诗人大都生活在一个优厚的环境里，辛弃疾有铅山镜湖，相当于我们现在的超级别墅，苏东坡的东坡也不过是个业余，杜甫倒是没有，但他似乎不愿真正成为陶渊明。没有饥寒的压力，也就激发不出更加真挚的东西，真挚有时间是要经过苦难的擦拭才会更加透彻夺目。所以从真挚的程度上说，陶渊明也是最彻底的。“穷而后工”“赤子之心”说的就是这些。
谈到生活的稳定性，我要说支持这种稳定性的根源在感悟，哲学家会把自己的理解总结起来就是思想，诗人会把这种感悟浸透在生活里，在每一片绿叶每一个丘岭每一点历史的痕迹每一缕思维每一个动作里表现出来，就是诗，就是“腹有诗书气自华”。陶渊明总是充满奇迹，感情那样真澈，悟解那样深刻久远广泛，在诗中又都与形象融合得那样贴切！诗“6”中每一句话都是哲理，都是高远的情绪，都是高洁的物象。他的审美趣味即在事物后的哲理中，即在哲理浸染的物象中。
陶渊明的生活是悠远平淡的，游春，闲呆，村头的踱步，野外的伫足，田间的休息，搬家，丰收，都在静谧中度过，他的心是静的，环境又与之相映衬，即便遭遇饥荒，遭遇火焚，他也是静的。静是一切诗的必要，甚至是诗人的必要，静才能觉察出动，只有在静谧中，心灵才能化出柔软无边的翅膀，才能遍布缠绕着事物的每寸纹理，才能深抓入地下，才能让诗人的心甜蜜，才能引动那颗清新的引擎。总之，静为一切动的基础，静是一切认识的基础，我们需要静来认识我们自身，需要静来反哺我们柔弱的心，弥平杂乱的脉搏。陶渊明就是这样一个静的能者，他的最高成就就是在这里静里生成的。他欣赏生活里面的静，静里面的生活，他截取所有缠绕着自己思绪的片段，出口成诗，他吐的是心灵的秘密。
（三）人情
【停云诗】停云。思亲友也。樽湛新醪。园列初荣。愿言不从。叹息弥襟。
　　 霭霭停云。濛濛时雨。八表同昏。平路伊阻。静寄东轩。春醪独抚。良朋悠邈。搔首延伫。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八表同昏。平陆成江。有酒有酒。闲饮东窗。愿言怀人。舟车靡从。
东园之树。枝条再荣。竞用新好。以怡余情。人亦有言。日月于征。安得促席。说彼平生。
翩翩飞鸟。息我庭柯。敛翮闲止。好声相和。岂无他人。念子实多。愿言不获。抱恨如何。
【和郭主簿诗二首】
　　蔼蔼堂前林。中夏贮清阴。凯风因时来。回飚开我襟。息交游闲业。卧起弄书琴。园蔬有馀滋。旧谷犹储今。营己良有极。过足非所钦。舂秫作美酒。酒熟吾自斟。弱子戏我侧。学语未成音。此事真复乐。聊用忘华簪。遥遥望白云。怀古一何深。
和泽同三春。清凉华秋节。露凝无游氛。天高风景澈。陵岑耸逸峰。遥瞻皆奇绝。芳菊开林耀。青松冠严列。怀此真秀姿。卓为霜下杰。衔觞念幽人。千载抚尔诀。检素不获。展厌厌竟良月。
【癸卯岁十二月中作与从弟敬远诗】
寝迹衡门下。邈与世相绝。顾盼莫谁知。荆扉昼常闭。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劲气侵襟袖。箪瓢谢屡设。萧索空宇中。了无一可悦。历览千载书。时时见遗烈。高操非所攀。谬得固穷节。平津苟不由。栖迟讵为拙。寄意一言外。兹契谁能别。
【责子诗】
白发被两鬓。肌肤不复实。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阿舒已二八。懒惰故无匹。阿宣行志学。而不好文术。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
中国诗与西方诗很大一个不同处是，为表达某种敬意，写所谓的诗给别人，作为人情。外国人往往是写完之后，才署上给某某。这样造成的结果是，我们的诗往往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应酬，沦为垃圾。中国人讲人情，中国人重交往，把诗当作礼物甚至巴结献媚的工具，愈到后来愈烈，到了杜甫，已经满集都是应酬诗，可见中国诗人的腰杆子都是糖做的，一含即化。陶渊明的不为五斗米折腰虽然也有不少水分，但还是比较硬的腰杆。他固守自己的田地，不愿多向贵人乞求，所以写的诗也是经得起敲打的。
这里选的几首都与田园风光有关，多少也与人情有些关系，一个是朋友，一个是亲戚，一个是儿子。陶渊明是一个很重情很会沟通的人，所以老乡，朋友都经常“挈壶相与至”，他的朋友都是风雅的人，所以会写田园的诗寄予，会写蒙蒙时雨，搔首延伫。他所交往的乡亲也是有酒即见招的厚朴的人。这与他的田园趣味相互映衬，组成诗歌的重要部分，由此我们可以知道陶渊明的热心肠。他也欣赏其中的淳厚真挚，他的审美趣味也在这里。从这点上讲，杜甫是狠狠继承了这一把，他们之间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杜甫热与与农民打交道，我相信应该是很受了陶渊明的影响。责子诗充满父亲的慈爱，杜甫也是如此的脾气，以至于我把两者此类的诗放在一块，居然觉察不出有多大不同。
常人之爱，人皆有之，母亲对于儿子疼惜，父亲对于儿子的慈厚，人的本性吧。这里牵扯到一个道德伦理的问题。道德自有社会便产生了，道德乃是人的向善的心理所产生的，善不同于真，善在此处便是善，在别处便有可能为恶，善在这个时代有可能是善，另一个时代有可能就是恶，人不断为善良感动，又不断为腐朽的道德所束缚，使人痛苦，这便是人的矛盾脆弱处，所以道德不可倚重，看人不能以道德来论理。然而道德亦有美的地方，一个教徒，虔诚地祈祷，虔诚清洁地助人，便是美，他可能没有高深的思想，然而他有高尚的心灵举止。父亲对于儿子的宽厚，儿子对于父亲的体谅，演绎到细节便自产生感人的地方。《责子诗》里的审美趣味在哪里呢？就在道德.
三、来源及原因
陶渊明田园诗的审美趣味在哲理，在真挚，在淡然，在静谧，在道德。这些趣味的源头在哪里呢？
“渊明少有高趣”。
这句说至少可知：一，陶渊明天资高颖，二，环境有利。内因是事物的主要根据，鸡蛋不同于鸭蛋就在这里，按马克思的理论，人的天资是占主要的，我惊奇于唯物者竟何以不相信天赋，真是唯物得可爱。环境是什么，是时代的氛围，是传统的沉淀，是家庭的教育，是成长的遭遇。什么现象都归结于天赋，是弱智的表现。李白生到现在，可能是默默无闻的愤青，甚至沾沾自喜的文学爱好者，或者是个自以为是的白领，他绝不会闯进世界文坛的最集中处，因为没有文化来喂养它，没有环境来支持他，他要被政治英语方程求证搞出鼻血。天才代代都有，养天才的宫殿不是哪个地方哪个时代都随便能造出来的。
陶渊明之时虽然魏晋风度已渐渐平息，但余绪风流尚存，而魏晋时期是中国最具文学气息，最有优雅品格，最有贵族意识的时代，这些精致的思想果实被他采摘，他自述“先师有遗训，忧道不忧贫”，自幼就受这种教育，与他高洁的心灵互相融合鼓励，而佛教徒慧远也在他家乡设帐传道。皇室的暗弱，强臣桓玄的横起，刘裕的再度崛起，理想也一次次破灭，他也认清自己缺乏旷世的经营之才。所以明智地定下心来做自己的隐士。只此一点即给他的诗减少了很多焦灼与浮躁。再加上他的深厚修养，他的天资觉悟指引，他的志同道合的妻子的支持，他完全地潜伏了，潜伏在哲意的境界里，食着春天的微风，混合在土地的天地交融中，真挚地自由地生活了。
什么样的诗是好诗？为什么这些人可以写这样的诗，为什么这样的诗可以被人广泛传播。
个人觉得好诗须有伟大的精神，须有具明的意象，须有彻底的真挚。凡有伟大之人格，深微之哲思，深厚之文学修养的人方可写出。
陶渊明在中国的历史上是独一无二的，只有中国，魏晋，能够获殖这样的诗人，他的悠远，他的明澈，他的真挚，他的贯穿永恒的深刻，他的灵巧的心，把这些都绾结在一块了。他的人格千古高标，诗中的恬淡越到后代越获得广泛的声誉，只是后人知学不知出，苏东坡和陶渊明引为知己，遍和集中各诗，只是矜于才气，成就并不高。盖学陶诗需要深厚的哲理体验，需要天性的恬淡，需要真切的心，需要学其精神遗其骸骨。陶渊明之于王维获得世界的声誉，并非偶然，也只有这样远离丑恶的政治远离繁琐的世俗，时刻以人生命为指向，以自我的心为主宰的诗歌才可以长久广远地流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