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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从《石语》说到民国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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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29 11:37: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何家干


    「石语」是钱钟书手录的和陈衍论诗的一本薄薄小册子,大16开本,装桢精美,前半部分是钱先生手迹影印,墨气淋漓,对照《中华书局收藏名人手札》,当时早年笔迹。97年岁末,余游黄山,在屯溪一旧摊上购得此册。翌日登山,晚宿玉屏楼,在山风松涛声中翻阅此书,良多趣味,并随手在页头加了些感想,今日重读,依然兴味不减,正好手边有几本相关的书,再乱写一点,敷衍成文。
  
  陈衍,字石遗,晚清民初著名诗人,同光派领袖人物。1933年除夕,钱钟书拜会他时,他已年过七旬,钱其时尚在清华读书,正是少年才俊。置酒论诗,逸兴遄飞,清言叠出,珠玑缤纷,有点象六朝的“世说新语”,也象在说相声,老诗人主讲,钱做穿插。
  
  论及王壬秋,陈石遗云“壬秋之作,学古往往阑入今语,正苦不纯粹耳。至以'泥金捷报'入诗,岂不使通人齿冷”。从这里可以看出诗人清教徒式的严酷。同光派讲求锻炼,要“无一字无来处”,其来处必须是老杜抑或介甫诚斋,把「西厢记」里的句子拿来入诗就不成体统。倘此老看到现在聂绀弩,杨宪益的诗不知作何评论。
  
  壬秋是个十足的名士,他自负甚高,目无余子,于经史子集多有涉猎,堪称一代大家。但在陈石遗眼里他不过是个小丑一类的人物。陈先是笑话他是“形同武大郎”的矮子,又说“其人嬉皮笑脸,大类小花面”。 人物形体也能成为讥嘲的材料,而且还在晚辈面前评论,也真有他的。壬秋的确个性滑稽,不用化妆即可进六朝志林,但他还是有「湘军志」这类的煌煌大作,尽管此书让曾家很不快,以至毁版。
  
  壬秋早年寓居金陵时,听说金陵多才子,看不起外省人,他便负气写了幅对联:“吾道南来,尽是镰溪一派;大江东去,无非湘水余波”。这还不够,在一次关帝庙酒宴上,又挥毫写下了“匹马斩颜良,河北英雄皆丧胆,单刀会鲁肃,江南名士尽低头”,大煞了江南读书人的气焰。壬秋还有一幅名联是挂在南京莫愁湖上的“莫笑他北地胭脂,看亭子初来,江南女儿无颜色;尽消受六朝金粉,只青山依旧,春来桃李又芳菲”,此联一出,南京士人大哗,硬是让诗人把“无颜色”改成“生颜色”,殊不知,如此一改,意义全反,完全是点金成铁。
  
  煞风景的人物随时随处都有。今天夏天在南京盘桓几日,本想去莫愁湖看看这幅对联,后来觉得看了也没趣,就没去。96年在深圳书城,见到岳麓书社出版的厚厚几大本「湘绮楼全集」,感兴趣的只是他的唐诗评点(金性尧曾做过介绍),和「湘绮楼诗」。壬秋诗里的滑稽之作肯定不少,可惜书不零卖,而对他的经史子集实在无兴趣。
  
  陈石遗说“林琴南为学。。。皆不免空疏之讥”,“在京师大学堂时授「仪礼」。。。予先后为遮丑掩羞”,琴南竟对石遗的弟子说:“汝师诗学自是专门名家,而与古文全然门外汉,足下有志古文,舍老夫安归”,这段足以使人解颐。
  
  夫林纾,印象中当是不苟言笑,道貌岸然,着长马褂,水晶眼睛的复古遗老,竟能说出这样的妙语,实在好玩。林纾晚年,大做时文,大量绘画,其书房被讥为造钱工场,鲁讯就买过他的画,但认为其画不高明。他平生不识外文,竟翻译了大量外国小说,实是非常奇怪的文化现象。不过道学气总会象马脚狐尾,会不经意露出来。「伽因小传」只译半部,原因是下部披露了女主人公私生的身世。不过林纾的翻译在近代影响很大,直到现在,许多老辈文人还推崇他的译作,钱钟书就有专文谈「林纾的翻译」。
  
  谈到黄节,云“清华教诗学者,闻为黄晦闻,此君才薄如纸,七言近体较可讽咏,终不免干枯竭蹶。又闻其撰曹子建阮嗣宗诗笺,此等诗何用注释乎”,要说诗不能教,还有点道理,因为没有才力终学不象,如吴宓陈寅恪的诗,虽内容深刻,但才情短见。但说曹,阮诗不必注就太武断了。黄节晚年还注释了顾亭林的诗,在石遗看来更是多事了。
  
  黄节和陈衍一样都是走宋诗的路子,流于干枯竭蹶是难免的,说他才薄如纸也是太过分了,黄是岭南三大家之一,「蒹葭楼诗」中有不少痛快淋漓之作。晦闻是一个有浓厚家国之感的诗人,晚年走元遗山,顾亭林的路子。有人回忆,918事变后,黄在课堂上讲亭林诗,念到“名王白马江东去,故国降幡海上来”竟失声痛苦,可见诗人性情。亭林诗还没注完,先生即于34年逝世。
  
  陈衍和郑孝胥是旧交,但颇不喜其为人。「石语」中诋之甚厉。说郑诗:“专作高腔,而少变化,更喜作宗社党语,极可厌”,其实平心而论,郑的五言诗顿挫雄浑,一时无出其右。又讥嘲郑孝胥隐事,说郑妻子乃河东狮子,孝胥纳妾,妻不许见。孝胥借口锻炼筋骨,中宵即起,实就其妾宿也。关于郑孝胥夜起的事,《万象》曾有文记述,可参看。又说郑“家之不齐,安能救国乎”。看来石遗家是“齐”的,他73,76岁时,姬人尚举两男,难怪对郑如此看不起了。陈郑交恶,推测的原因是陈衍70岁生日时郑孝胥的贺诗,诗中有“天增岁月人增寿,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句子,讥刺陈临老入花丛,也是比较刻薄。
  
  对“500年来第一人”的陈散原,石遗也颇有微辞。他论散原诗“凡诗必须使人读得,懂得,方能传得”,这话从同光诗人口中说出,殊为难得。不过话锋一转开始直指散原体弊病。“为散原体者,有一捷径,所谓避俗避熟是也”,写草木不能说柳暗花明,要说花高柳大;形容鸟不能用紫燕黄莺,要用乌鸦祗枭。散原诗的确有艰涩的弊病,但如此评论,还是有失厚道的。
  
  「石语」中对梁任公,易培基,黄秋岳都有指谪。还有一些妙语,也值得把玩。如“少年女子自有生香活色,不必涂泽。若浓施朱白,则其本质有不堪示人者,亦如文之有伪魏晋体也”。对钱钟书的建议是“年富力强时,宜放笔直干”,这大约是老手的切身体会,先出名再说。可惜钱下笔还是矜持,只给我们留下了一本薄薄的《槐聚诗存》。
  
  「石语」实在是钱先生留下来的一本妙物。老诗人不买文人相轻的帐,评论当时文人如同老吏断案,臧否人物,多有快论,出语率直,真情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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