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才子与浙南名师

天籁

--------------------------------------------------------------------------------

  

　　洪邦泰诗集《潜园诗钞》


  


  


  


　　▲朱鹏书法（上）与常用印“味温”（左）


　　▲朱鹏像


　　▲1940年洪邦泰（左四）与刘景晨、高谊、黄式苏、施仲舟合影



　　日前，由本报副刊编辑南航编注的《洪邦泰集》《朱鹏集》列入乐清市社科联策划的“乐清文献丛书”第一辑，由线装书局出版。作为民国时期我市著名诗人，洪邦泰、朱鹏曾被《民国名人图鉴》《民国旧体诗史稿》《二十世纪名家诗词钞》等书收录评介，被赞为“笔力奇横，用典取神，恍入化境”，为不使乡邦文化的精华遭到埋没，《洪邦泰集》《朱鹏集》两书尽力收集了作者各版本诗集以及散佚诗文，予以编纂、校点、注释。

　　南航

　　洪邦泰：

　　才子·诗人·风雅士

　　洪邦泰(1867—1950)，号鲁山，别署潜园，又号“诗狂”，今乐清市翁垟镇人，清廪膳生，儒医，曾任民国乐清县议会议长。

　　作为诗人，洪邦泰的一生屡多风雅之举。

　　如“义娶孤女”：事由温处学务分处管理部主任刘项宣而起。刘项宣，泰顺县人，原籍福建，清光绪年间任温处学务分处管理部主任，民国时期代理乐清县知事。刘项宣当年参加科举考试时，以原籍福建，却改属泰顺，获得头名，泰顺人得知，不甘被外地人夺魁，就以冒籍向官府控告，泰顺廪贡生董凤诰爱他之才华，出面调停，使他保住功名。董凤诰去世后，遗下一女，当时才13岁，感恩图报的刘项宣担心其女年幼沦落无归，遂自做“媒人”，向洪邦泰提议，洪邦泰感其情义，纳为侧室。

　　“诗讽刘庄”：刘庄，杭州名园，今西湖国宾馆前身。庄主刘学询，清光绪年间进士，又是腰缠万贯的富商，与孙中山交往密切，人称“刘三国”，即“文可华国，富可敌国，妾可倾国”。1910年，洪邦泰慕名前往，不料被狗眼看人低的门人阻挡，不得入内。愤慨之下，洪邦泰写了三首诗，托人送给刘学询。其三曰：水轩月榭画栏杆，闻道来游尽贵官。我邑人情浑不似，龙湫雁荡任人看。诗句明讽暗刺，辛辣入骨。刘学询拜读之下，深感失礼，便邀请洪邦泰再游，但洪邦泰已去而不顾。这三诗后名扬温州，民国年间，洪邦泰好友倪悟真还专门写了篇诗话，发表在杭州《越风》杂志上，广受传诵。

　　“替花请命”：民国初年，浙江温岭人张寅首任乐清知事，到任之后，目睹乐清吸鸦片陋习，厉行禁烟。时有前清武进士、金銮殿侍卫林清明之妾在丈夫去世后，深闺寂寞，吸食鸦片排解苦闷，恰被发现而遭拘禁，由于其妾当时又身穿红衣，拟游街示众，作为惩罚。洪邦泰得知，惋叹弱女子身陷囹圄，游街示众更将颜面扫地，动了怜香惜玉之心，同样写了三首《替花请命词》，寄给张寅。其中最出彩的是第二首：“衾寒被冷苦谁知？燕子楼中梦醒时。湘管一枝郎手泽，孤灯枕上夜横吹”，生动描绘了富孀内心孤苦，睹物思人而爱屋及乌，法虽难容，情有可原，既香艳又哀婉，为此打动了张寅，再加上当时其他人也一起求情，使得他笑改为罚款，网开一面。

　　洪邦泰的诗歌整体上平白晓畅，有白居易之风，内容多讽喻现实与感慨平居生涯，兼具风趣，屡有充满才气的句子，与同属乐清西乡地区的诗人刘之屏、郑淡如，被合称为“乐西三才子”。如《七夕雨》“黑云忽起海西头，大雨滂沱注不休。可是天孙离别泪，一年并作一宵流”，把七夕雨想象成牛郎织女的离别泪，很具文学的独创性，新颖独到，为前人所未道。《小楼春暮》“苔因久雨衣常湿，花为无晴泪不干”，《立春后五日，潜园独步》“花移佳种迎新妇，树剪繁枝汰冗官”，比喻之精彩、对仗之精美，绝对是千古的佳句，足以传世，不该被文学史埋没。还有《感旧怀人录·许子成》“衣冠不少豺狼辈，市井偏多菩萨心”，与著名联语“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可谓异曲同工。再如《蔷薇著花，看而忘返，颇为闺人所诮笑而有作》“红妆绿袖美丰神，白傅多情亦有因。相对忽遭妻妾妒，敢云将尔当夫人”，从白居易的传神比喻里，再翻出新意，特见功力。

　　朱鹏：

　　浙南名师，十大弟子

　　朱鹏(1874—1933)，字味温、复戡，又号“诗馋”，今乐清市黄华镇人，清庠膳生，师从“东瓯三先生”之一陈黻宸与晚清大儒俞樾弟子黄鼎瑞，清末曾任乐清劝学所所长，民国时期，历任温州军政分府咨议、乐清教育科长，《浙事新闻报》主笔，浙江遂安县与福建泰宁县、宁德县教育民政科长，国民革命军第十九师秘书主任。

　　朱鹏一生主要投身于教育，倡办过黄华镇岐头初小，襄办过乐清最早的乡村小学“乐清西乡高等小学堂”，从教过“开创了温州师范教育的先河”的乐清师范传习所、温州师范学校(今温州中学)、处州初级师范学堂(今丽水中学、丽水学院)，担任过乐清劝学所所长、乐清教育会会长。从教时间长达三十来年，既当过老师，也当过老师的老师，更当过一县老师们的掌门人，即便游宦浙闽，也是担任跟教育有关的职务。

　　朱鹏的教学实践重启发，反对死板灌输，对学生采取赏识激励的引导手法，栽培的弟子遍布浙南，多有不凡成就，以致他们的名气都远远超越他，显著于时，乐清有朱镜宙、林佛性、南怀瑾、郑哲民、洪式闾，瑞安有伍叔傥，永嘉有柯逢春，鹿城有徐堇侯，青田有陈诚、叶迈，可谓“十大高徒”。

　　国民党要员陈诚是朱鹏在处州师范学校的学生。上世纪30年代陈诚从国民党师长、军长、到总司令步步高升时，却是朱鹏在家乡穷困潦倒之际。为此，好友黄式苏曾经想代他写信给陈诚，希望陈诚能给予救济，但却被朱鹏婉言谢绝：“我怎能食学生娃之饭？再说，其心里有老师，何用去信？其心里无老师，去信何用？”

　　当代著名学者南怀瑾为朱鹏关门弟子。1932年暑假，小学毕业的南怀瑾由于家贫，无法继续学业，正好其表兄家聘请朱鹏为私塾教师，于是在其父安排下，随从受业，得以熟读经史诗词。南氏日后自承“性喜多门，好学旁骛，数十年间，文武师友，泛泛者数当百计。但于诗学而得启迪其蒙者，首当推重朱师味温”。成名后的南怀瑾深铭师恩，一再出版朱鹏诗选集，并屡次专文缅怀。

　　身怀深厚的国学知识，朱鹏写诗好用典故，好使事，其诗总体上属于“学人之诗”，但同时，其游记诗里的“两岸树拖新涨上，半帆风送好山来”，“一水碧从天外至，数峰青到眼前来”，“枫叶倒吹红满地，露珠返照碧跳丸”，“谷石圆润卵初育，回头卧石如睡熟”，轻盈秀丽、比喻生动，证明他并非毫无才气或只会掉书袋。

　　朱鹏在诗艺上“律宗杜法”，颇得杜甫沉郁顿挫风格，长于律诗，对仗工整，造句老练，如果说他的教育事业可用“名师出高徒”来形容，那么，他的文学事业则可用“愤怒出诗人”来比拟。由于亲历晚清与民国漫长乱世，宦游各地，见多政治黑暗，官吏腐败，再加上终生沉浮不得志，诗作最大特色是愤世嫉俗，常作不平鸣。

　　晚年朱鹏借用杜牧的名篇《罪言》，写下同题四律，尖锐批判丑恶现实，怜悯民生世道，达到相当高度，体现出正直文人的凛然义愤，成为他的代表作——

　　临风挥涕问苍天，何罪元元命倒悬？海内豺狼犹当道，人间饥馑已连年。室空惨睹流民状，野哭哀闻贴妇钱。极目荒村万灶冷，嗷嗷待哺望生全。(其二)

　　苦何可说泪全枯，民不聊生语岂诬？卖贱孤儿饥救死，餐分衰妇愿戕躯。海穷路绝商多困，食尽田荒种已无。又听酸心父老话，贼来催命吏催租。(其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