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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境界——张桐瑀谈黄宾虹的书法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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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27 10:25:4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黄宾虹(1865—1955)一生跨越两个世纪、两种时代,是现代杰出的山水画大师、书法家、诗人、书画鉴定家;名质,字朴存,亦作朴岑、朴丞、劈琴;号滨虹,别署予向、虹庐、虹叟、黄山山中人;又号大千,中年更号宾虹。他的思考和实践,有着深刻的世纪之变的印记,在社会激变而产生的精神文化困境以及艺术发展的诸多难题面前,谨守中国知识分子的优秀传统,从探索民族文化源头入手,以“浑厚华滋”、健康和平的生存理想和淳厚振拔的精神和重塑为艺术创造的美学指归,数十年孜孜埋头苦干。所以,他的成就是多方面的,为中国画史进入现代树起了一块新的里程碑。由于黄宾虹在美术史上的突出贡献,在他90岁寿辰的时候,被国家授予“中国人民优秀的画家”荣誉称号。就黄宾虹的书法成就,本刊采访了中国国家画院画家张桐璃博士。

    谷泉(中国艺术研究院副研究员,以下简称谷):即使黄宾虹的绘画已经人所共知,但是具体到一些细节,或者其他方面的成就,现在的研究仍然欠缺应有的深度。你作为第一本研究黄宾虹书法专著的作者,请谈谈黄宾虹书法的问题,这会有助于人们对这位重要的艺术家,有一个相对全面的认识。

    张桐瑀(中国国家画院画家、博士,以下简称张):黄宾虹在现代绘画史上是一位注重传统再发掘,努力从中国画内部破解发展难题的中国山水画大师。他的艺术实践对中国传统绘画向现代形态转换有着重要的启示作用,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就当下对他的学术研究而言,确实存在着许多问题。且不说对他的书法、花鸟、画学理论关注不够,就是对他的山水画研究也存在着不深不透的问题,没有将黄宾虹的艺术实践和学术成就转化为当代中国画发展的推动力,对中国当代山水画的影响也只是在一定范围内,没有形成对山水画坛的整体影响。我所指的影响,并非希望画家们都去学习他的风格样式,而是指学习他对中国画本质的深入认识和探索方式并得到启示。这种启示范围可以包括山水、花鸟、人物,包括工笔与写意,因为黄宾虹的艺术实践和理论建设会帮助我们认清中国绘画的本体规律和文化本质,让更多的人走上一条顺应中国画发展规律去创新的正确道路,不再走违反中国画本体规律盲目创新的不归路。应该说研究黄宾虹是有难度的,不仅需要我们真正理解中国绘画的本质,也要理解中国书法的真谛,更要理解他以国学为根柢如何将书法与画法相贯通的内在缘由和关系。无论哪个环节的脱落都会造成结论上的舛误,进而造成我们对一代宗师的误读。就黄宾虹学术研究而言,最易被忽略的环节就是书法,他的书法成就在当今书法界并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仅仅简单地将他的书法归类为画家书法,只是将其视为一种风格追求而已,就没有看到黄宾虹书法成就和绘画一样都是超越时代、引领时代的,没有看到他在一生的书法艺术实践中,寻找到了书法的笔法正轨,洗发出了书法称之为书法的本意。

    谷:黄宾虹书法与绘画的关系如何?

    张:黄宾虹以深厚的国学底蕴和对书法的独特体悟,从书法与绘画的点画结构中寻找到了“引书入画”的切入点,并从金石学中洗发出篆籀笔法作为书法、绘画的笔法基础,让书法回到了中国绘画当中,最终完成了从书法向画法的转化。黄宾虹本着“学贵根柢、道尚贯通”的学术态度,在古人总结的书法原则基础上,将毛笔工具的空间运动形式,用笔法度和用笔品质,以及书法的功夫体认与审美内涵整合贯通,概括出可为绘画所用的“五笔七墨”,使抽象的“引书入画”理论有了极强的现实操作性。为了使书法原则更直接地运用在山水画中,提高笔墨的内容蕴涵,黄宾虹将书法点画形态的“一波三折”同山水画中皴法形态的“一波三折”相融合,生化出既有书法意味,又有皴法功用的“点画笔触”。黄宾虹的“引书入画”不仅用书法来改变自己的绘画面目,而且用书法消解了中国传统山水画中的皴法、树法,使“点画笔触”在视觉感受和书法机制的双重统摄下,成为可自由运用的笔墨语汇。黄宾虹通过“引书入画”,把中国山水画的用笔和用墨进行纯化和整合,丰富了笔墨的表现力,并将一味超脱的传统文人画笔墨落实在绘画主体感受下的自然现实中。

    谷:黄宾虹绘画在晚年有一个飞跃,他的书法是不是也是如此?我们应该怎么看待中国艺术家在高龄时的奋力一搏?是不是只有到了人书俱老的状态,才是极致?

    张:黄宾虹在生命最后的几年中,特别是l952年前后眼力不济的情况下,山水画艺术在他生命灵光的照耀下,一下子飞升到最高巅峰,达到了艺术上的大化之境。不过我们细看他此时的书法,也是发生了一个变化,看上去点画似乎略有松脱,但内力充满,字形自自在在,绝无造作和勉强,也就是说,他把书法中所承载的自然之象、人文气质同他视觉感受下的自然内美化合一气,书法中的点画和皴法中的笔墨化合一气,才擢升出那品格超迈的画风来。如果说黄宾虹早些时候是书法影响他的绘画的话,那么到了晚年,绘画却在影响着他的书法,皴法和画法都被他来去无碍地运用到了书法中了。中国书画艺术向有崇尚“人书俱老”、“人画俱老”的传统,人磨墨磨墨人,人生与艺术、心灵与意象互为推移,最终道成肉身,以成正果。书画艺术的“崇老”,更多的是指人生境界的通达和艺术境界的老到,若达此境,非年长长寿者不可。因为耄耋之年已无男女之凡心,此时既无非分之想,又无物欲之贪,虽个体生命已衰,但却有艺术生命的回光返照和艺术心灵的澄澈透明,在寂静的状态下,用心灵最深隐处,会内视到自然意象与个体生命的无限灵光和圣境,艺术人生至此必会放射出本真大美的光明,达到“人书俱老”、“人画俱老”的极致境界。黄宾虹就达到了此番境界。

    谷:在王蘧常晚年最杰出的书法作品当中,我能够看到黄宾虹“深厚华滋”的山水意象,也是“干裂秋风、润含春雨”。我理解,在艺术的最高阶段,已经无所谓是绘画或者书法,都是一片苍茫的宇宙气象。所以,是不是也可以说,作为黄宾虹的后辈,可以从黄宾虹那里,承继到某种文化本质的内核,而不必在乎具体的形式了?

    张:王蘧常晚年的书法呈现出了和以往不同的风貌,早些时期的书法追求流畅宛通,而80岁以后,其书作呈现出风神奇崛、凌厉无前的凝重气象,直抒胸臆,直掘“内美”,达到了不期然而然的“浑厚华滋”的大美之境,这一点的确和黄宾虹有殊途同归、异曲同工之妙。然而我们从王蘧常书法根柢金石、碑版,秉承古笔法正轨来看,和黄宾虹练的是同样的“笔墨禅”,所以晚年达到相似的品格层次也就再自然不过了。应该说,无论是书法还是绘画,在最高层次都会表现出生命心灵和宇宙意象的内美,此时是书法耶,绘画耶,手段耶,目的耶,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这只是通由生命与宇宙的通道。我以为,黄宾虹对我们的启迪,更重要的是他在艺术实践中所涉及到的书法、绘画背后的东西以及治学方式。我们循着他的道路,可能会窥视到书法、绘画的本意,了悟中国画的本体规律,并顺应该规律去发展中国画,而不是一味地去创造什么和别人不一样的所谓风格。因此,可以肯定地说,黄宾虹留给我们的文化启示决不是具体在书法与绘画中的具体形式,这对一位标领时代的巨匠来说分量有些言之过轻,这些也并不是他想留给后辈的东西。

    谷:在中国画领域,黄宾虹已经成为一个标尺,那么黄宾虹书法的地位,应该如何定位?很多人说他是画家字的代表,但又有很多人持截然相反的意见,你的评价是怎样的?

    张:黄宾虹在大多数书家、画家心目中是没有地位的,更谈不上标尺,把他归类为画家字,更是对他的误读。当下的书画艺术家真正能理解黄宾虹的还是少数,更多的只是应景附和。我们只要温寻一下黄宾虹学术历程,从金石学中发掘出唐代以后失传的古笔法,融通“南帖”与“北碑”,从书法中借鉴画法便可知他比书家更书家,决不能简单地将其归为画家书法了事。我们更不能忽视另外一个事实,“当代草圣”林散之就是出自黄宾虹的门下,如果黄宾虹是画家书法,那么绝无可能培养出一个书法大家。我们应该看到,有元以降,“以书入画”已成共识,凡是大画家必定是大书家,元代以后的书法史也是由他们来主导,那么我们又如何给他们一个恰当的地位呢?如果画家书法的所指内涵是褒义词,那我倒觉得往往在书法走向萎靡之际,画家书法是有重新振拔书坛之功的。黄宾虹的书法是本于“内美”由内而外自然生发,和那种尚形、尚态的“外美”有着层次与品格上的差别,因此,崇尚“外美”的当代人是很难领会他的“内美”真谛,读懂黄宾虹的书法也就成了巨大困难。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对黄宾虹书法的学术定位,他那本于“内美”、格高意远的书法,不仅仅是超越了同时代的几个人,而是超越了整个时代,成为金字塔的最尖端,成为中华民族文化发展的成果象征,只是我们要待时代的发展和艺术家修养的提升去接近他的书法罢了。

    谷:从整体上说,黄宾虹对现在人的意义,不仅仅局限在学习书法或者绘画,而是对待文化的意义,是如何在传统的基础上,走出新路的意义,而不是总感叹传统的某某最后一位大师又离我们而去了。

    张:是的,黄宾虹留给我们的文化启示是超越其书法、绘画本身的。他是在“西风东渐”许多国人失去民族文化自信心的情境中,展开文化自救与建立文化自信的,是在中西绘画艺术冲撞中展开从法到意、从艺至道的文化发掘的,他把中国绘画纳入到世界艺术发展格局中来考量,在中国绘画上他知晓“知白守黑”的道理,在中西绘画碰撞上他更知道“知西守中”的意义。最难能可贵的是,黄宾虹的中国画探索主要是靠“内力”开拓而不是“外力”借鉴,也就是说,他是用民族方式完成r中国画的时代性创见和推动。因而,我们说黄宾虹是传统型最后一位大师是不完全的,更确切地讲,他是中国画时代发展的开拓者,是中国画现代转型的勇士,在他的艺术探索中,我们既可以看到现代书法本体发展的规律,也会看到现代绘画发展的时代性趋势和方向,只是我们错误地将西方绘画的现代性当做了中国绘画的现代性目标,从而忽视了中国传统绘画本身的现代性转换,忽视了借古开今的黄宾虹。

    谷:黄宾虹是不是小字好过大字,书信、题跋尤佳?其篆书作品似乎有水平高低差距的存在?

    张:黄宾虹童蒙之时,就在一位画师那里得“当如作字法,笔笔宜分明,方不至为画匠也”之绘事真言,这使他很早就走上了为究画法而习书,书画并重,同参同悟的道路,也正是他穷究书法为画法的学术目的,使他无意标榜自己的书法,而被画名所掩的。黄宾虹学习行书是有着现实致用和参研书法两种目的,而篆书则完全是为了探究古笔法致用于绘画而练的。应当说在黄宾虹最后的几年中,他的行书、篆书、绘画都同时达到了大化之境,作品既含“内美”又具“内力”,特别是他的小字题跋,更是炉火纯青,天真烂漫,似乎每幅山水画完成后,就要等待他题跋一下方才尽兴,方才能让画面灵光四射,通幅透亮似的。他晚年的题跋、信札,无论在法度上,还是在韵致上,都和近几年发掘出版的魏晋残纸上的书法相合,颇有魏晋法度与风度,令人感到不可思议。黄宾虹通过篆书的练习,一是为了从中得宛通之气用之于画,更重要的是将他在金石学中洗发出的古笔法应用其中,逆锋入纸转笔而行,体会其中的笔法大意用之于画。由于他写篆书是逆锋并且同时转笔,因而无形中增加了用笔的难度,弄不好就会有纤细和脱落的毛病,特别是在85岁前的篆书中,此种情况似乎更多。但是,在他89岁后的篆书中就无此失手处,呈现出了通达舒和、浑厚华滋的至大气象,生命情调、宇宙气象均得到了完美表现。

    谷:国画中有齐黄之称。齐白石和黄宾虹也都是书法的大家,但他们路数、面目非常不同。齐更多的是画家的个性张扬,黄则是学人的平和内敛。书法是不是也可以齐黄并称?

    张:齐白石是同黄宾虹并称“南黄北齐”的画坛巨擘,篆书师法秦汉碑版,行草略师米芾,功力深厚,苍劲豪迈,气格不凡,可称时代大家。但和黄宾虹书法相较,齐白石就有些率真有余含蓄不足,张力有余重力不足,方拙有余圆劲不足,少了些耐人寻味的韵致,更少了些黄宾虹书法中的清刚之气。从学术上看,黄宾虹究研书法所用之心、所耗之力、所钻之深都胜过齐白石,因此,在深度上和高度上也自然会逾越过齐白石。我们这样评价并非是说齐白石书法就不好,而是说,黄宾虹更深厚高古一些。‘‘齐黄’’不仅在绘画上并称南北,就是在书法上并称南北也绝无问题,问题可能是随着时代的发展和我们对黄宾虹认识的加深,黄宾虹的学术地位将会提升,由原来的“齐黄”变为“黄齐”,这在近几年“齐黄”与“黄齐”互称的微妙变化中就会有所感觉。     谷:“黄宾虹热”已经降温,期间出现许多非常有意思的现象。我想对这些现象做很好的分析,无疑会促进中国书画健康、有序的发展。

    张:我一直希望“黄宾虹热”早日降温,揭开盲从的遮蔽,让那些真得黄宾虹书画之真髓的书画家,和真心致力于黄宾虹学术研究的学者,能深入细致地学习和研究黄宾虹,得出真正令人信服的结论,并把成果转换为当代中国画发展的有效动力。黄宾虹生前,能识得他艺术意义的人并不多,但这些人大多都是具有高深的国学素养和艺术修养的文化人,而在“黄宾虹热”中,大多年轻跟风者却缺少应有的文化素养,只是一味盲从地习得到一点黄宾虹的皮毛,许多理论家也只是看了点黄宾虹画集的前言和后记就草就了所谓理论文章,最终经过此一番的“乱采乱挖”,就把黄宾虹那丰富的学术矿藏给破坏得“不成体统”。黄宾虹曾预言,我的绘画要过30年、50年才能被人们认识,几十年过去了,他的预言的确应验了,但这只是人们对他绘画的初步关注,而深层的学术研究还远远不够。如果要想在黄宾虹研究上有所作为,仅靠史料齐全是不行的,它更需要有较高的文化理论素养和对书法与绘画的深入体验,方才不至误入歧途。我们现在的研究结论大多是靠机巧得来,不是从学问、人生和德性中得出,因此,要想真正把黄宾虹博大精深的艺术内涵搞清楚,还得再过30年,其间会有更多有才华的人去钻研,到那时可能会有一个共识性结论,也可能对当代中国书画的时代发展有所作为,我们只是一个阶段性的铺垫而已。

    谷:黄宾虹给我们的启发是什么?后人又可以从他那里学到什么9

    张:黄宾虹以传统为根据,固守民族艺术特性,将书法与绘画进行整合,从传统内源寻找到跨越的支点,突破法式桎梏,将书法构成转换为中国画笔墨机制,以中西绘画的时代性为参照,洗发出个性风貌,从中国传统绘画内部破解了中国画当代发展的难题,引领中国山水画走向新的时代。他的艺术实践告诉我们,在中西文化碰撞中,一定要守住中国画传统的民族特性,中国传统绘画体系自身是有能力完成中国画的当代转换的。此外,黄宾虹不求闻达,刻苦钻研的治学态度和以国学为出发点,以书学为支点的中国画治学方法,是值得我们当代中国画家认真学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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