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东遨诗选读(请勿拍砖)

花雨

文/ 请勿拍砖


楼主熊东遨，又名周梦熊，字日初，号楚愚，１９４９年生，湖南宁乡人。曾任中华诗词学会青年部副部长，湖南诗词协会副会长。著有《诗词曲联入门》、《古今名联选评》、《诗词医案拾例》、《百家诗词漫评》、《画眉深浅》等二十余种。现居广州。 熊东遨与已介绍过的熊鉴，同姓，同是湖南人，又都客居广州，堪称岭南双雄（熊）。除了年龄上的差别外，两人诗风也有差异。熊鉴诗风直露，人称怒目金刚。熊东遨则较注重工稳含蓄，走“正统”一途。正途也好，蹊径也罢，关注现实和民生疾苦则是他们的共同点，两人都同具诗人风骨。

大约今年年初，熊东遨贴出的《夜见流民僵卧》一绝，大受震撼。流民僵卧在中国是司空见惯的现象。阔公子和贵妇人可能会不屑一顾甚至掩鼻而过，市政当局或许会觉得有碍市容，公安局派出所会行使收容、遣返之职能（孙志刚惨案记忆犹新）。而诗人熊东遨见到广州街头僵卧的流民，则吟出了堪与老杜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相媲美的诗句：

    《夜见流民僵卧》

    不语即和谐，天心乃如此。
    差能胜彼唐，路骨冻未死。

也只有将时隔一千多年的两首诗对照来读，才能领会其中的深意。如果说昔年的杜甫是借朱门来烘托柴门的话（冻死骨恐怕连柴门都没有），那么，今日熊东遨笔下的冻而未死之骨真比天宝年间的冻死骨幸运吗？恐怕主要还是广州的冬天不是太冷的原故吧。此绝与那些奉献给领导的“尧舜”诗比起来，的确是“不和谐”之音。倘文人墨客集体失语的话，这世界也许就真“和谐”起来了。当然更不用说僵卧地上的流民，根本就没有话语权！

下面是我从熊东遨与夫人周燕婷合著之《画眉深浅》中选出的一些诗词。偶尔加些读感，推介给诗词爱好者。为避免“炒剩饭”，凡在“瓶酒酿新诗味长”中推介过的，原则上不再介绍。

    《深山访贫》

    春风疑不到边村，二十年来未脱贫。
    老叟见官惟嘿嘿，已无多泪对闲人。

【笔者读感】首句借用“春风不度玉门关”之意，一个“疑”字用得妙。“老叟见官惟嘿嘿，已无多泪对闲人”，看来老叟已不是第一次受“闲人”们打扰，对这种做秀式的访问已司空见惯。

    《鹧鸪天》
    秋日随团登羊头山，时国庆、中秋双节临近，山中例有装饰，偕行诗家，颂声盈耳，因成是篇，归寄柏扶疏老

    借得天风扫路尘，羊头同看节前新。云裁画卷清娱目，鸟弄诗簧巧逗人。秋半老，酒微醺，鬓边簪菊意能春。山民见客多知趣，但说年来雨水匀。

【笔者读感】与上绝《深山访贫》之官员们不同的是，此调《鹧鸪天》为诗人们上山采风。由“节前新”可见佳节来临前的“例有装饰”，由“鸟弄诗簧”可听到诗人们的“颂声盈耳”。山民也比边村的老叟“知趣”得多，还能发些“风调雨顺”、政通人和的感慨。


    《浣溪沙·山乡杂拾五首》

    难却殷勤父老邀，山村新起麦当劳。一团围坐说承包。说到年来收入涨，座中有客笑弯腰：白条今已尺多高。

    闻道中央政策新，小姑城里晤情人。归来挨户说精神。莫怕乡间皇帝土，须知天上雨风匀。这回真的是扶贫。

    烈士遗孀李二姑，石河湾里独门居。近来传说有玄虚。明日听她当众道：那人是我未婚夫。霎时猜测变欢呼。

    忙煞贫乡父母官，吆车喝马过江湾。创收真个不知难。但使罚金能落袋，管他娃崽再翻番。此情只把上头瞒。

    书记离岗养八哥，日忙虫粟夜忙窝。贵人闲了要消磨。忽报客来谈起复，翻愁市远费张罗。几笼“野味”做汤锅。


【笔者读感】第一调已在“瓶酒酿新诗味长”中推介过。第二调：小姑上城里会情人后，回来“传达”中央精神。“这回真的是扶贫”说明已经失望过多次。第三调：虽贵为烈士遗孀，但寡妇门前的是非总少不了。干脆学戈尔巴乔夫的“公开化、透明化”，以免除四邻的疑猜。第四调：农村计划生育现状的写实写真。计划生育成了“创收”的代名词。难怪“娃崽翻番”，农村人口增长居高不下。第五调：离岗书记有重新起用的希望，当然要高规格款待组织部门的干部。可怜的八哥怕要成为主人邀宠的牺牲品了。 《澳门会后偕李汝老夜返羊城车上传壶醉赋长句》 晚携残酒过濠江，的士车中摆战场。戒可常开禅自破，味难兼具雅何伤？一壶就口吞星月，万卷随心嚼汉唐。饮到黄河流断也，与公同上景阳岗。 【笔者读感】最喜后四句，何等豪气！难怪李白斗酒诗百篇。岂料诗人一语成谶！如今黄河一年几断流，呜呼！


    《鹰潭重晤李汝伦先生》

    借得清明雨满帆，寻诗一路到鹰潭。
    何期龙虎风云会，又晤炎黄铁血男。
    海内英贤知剩几？道家衣钵已传三。
    当年泪向江天尽，今日逢公又湿衫！


《夏日怀人歌》（羊城李汝伦老） 自读人间李汝伦，谪仙天上暗伤神：老夫才气从无敌，胆气输他四五分。 【笔者读感】以上三首均与李汝伦先生有关。李汝伦为岭南派领军人物之一，曾主编《当代诗词》。称之为“炎黄铁血男”应不过分，胆气确不逊其唐代先祖。“海内英贤知剩几”？海外又如何？而“道家衣钵”却能代代相传！

    《闲居二首》

    难得身闲似老牛，平居无喜亦无忧。
    峰甘冷落和云隐，水爱清明抱月流。
    文字心裁休问价，松筠手种自宜秋。
    多情最是春归燕，日夕衔香到小楼。

    一溪烟水伴渔樵，也学渊明懒折腰。
    忆旧灯前看合影，遣怀松下读离骚。
    虹因雨现终难久，峰被云遮不失高。
    心境已同摩诘静，任他门外有风潮。


【笔者读感】若论闲，谁也闲不过夕阳下的老牛。诗人虽自称“闲居”，且“心境已同摩诘静”，其实只不过“懒折腰”而已。若不用“折腰”就能报效于社稷人民，大概是另外的说法了，“门外的风潮”又岂能真正等闲任之？用“合影”对仗“离骚”，妙不可言，也亏诗人想象得出！

    《五一初度自画像》

    一任繁霜染鬓毛，先生依旧热情高。
    几年植树添山色，到处捐钱打水漂。
    浊眼难青羞说阮，好腰未折不输陶。
    有时约客松边醉，也说英雄备与操。


【笔者读感】在中国高密度、高强度的政治漩涡中颠簸了几十年后，人到中年的诗人当然会有些人生感悟与感慨。与前面的《闲居》及后面的两首《自嘲》一样，《自画像》也属这一类。前人特别是晚唐李商隐，每有难言之隐，总冠之“无题”。今人则爱“自嘲”。难怪有位诗人吟出“诗到而今只自嘲”。不自嘲，还能嘲谁？“几年植树添山色，到处捐钱打水漂”。其实，一年一度的植树节还是功不可没的。否则，长江怕也要一年几断流了。另外，捐钱也未必都打了水漂。比如“希望工程”成就了“政绩工程”或“面子工程”，都是工程，反正物质不灭。什么“英雄备与操”？真是“松边醉”语。要与时俱进啊！“泽与涛”或“扁与涛”吧？

    《贺新郎·自嘲》（选一）

    日与松为友。伴长风、我歌松舞，松诗我酒。云去云来无心管，只对青山稽首。都道是、有为有守。毕竟守为俱不易，问严滩、钓叟归来否？鱼未得，竿先朽。杜陵枉作吟边瘦。算而今、也应窥破，浪潮新旧。少数英雄驱虎豹，多数英雄驱狗。浑未省、乾坤能袖。且效带湖盟鸥客，向南坡、租种桑三亩。余者事，亦何有？

    《自嘲》

    当年只道领风骚，岂料如今百不肖。俭让难齐夫子孔，斗争深愧导师毛。纵然幸免流行病，却也羞吹乞食箫。一叶扁舟沧海阔，几时摇到外婆桥？

【笔者读感】很喜欢“俭让难齐夫子孔，斗争深愧导师毛”一联。不仅对仗工整，而且引入西人习惯。内中深意恐怕现在的年轻人难以体会。论斗争，导师毛鲜有对手。“虎豹敢驱，乾坤能袖”。广大臣民特别是知识分子则“守为俱不易”，只好“向南坡、租种桑三亩”，且顾“守”，不顾“为”了。就连平生关注弱势群体的老杜，若活到今日，恐怕“也应窥破浪潮新旧”。至于“几时摇到外婆桥”？则只有请大导演老谋子来回答了。

    《游严子陵钓台台畔多今人题刻》

    借得西泠酒几分，驱车来探富阳春。
    山云过岭思招客，江月随舟欲渡人。
    千载流传身价涨，万竿排列阵容新。
    惟愁滩浅时风盛，一个浮名钓不匀。

【笔者读感】在商品大潮的冲击下，名胜古迹也与时俱进，打造地方文化或旅游品牌。但古人钓鱼，今人钓名。如此浮躁的风气，哪儿有古人“鱼未得，竿先朽”的定力之万一！当然，一个浮名万竿争钓，若真能钓得均匀的话，每竿也恰得万分之一！

    《失眠》

    一夜窗砠数到晨，讵知越数越精神。
    可怜辗转成锅贴，难得迷糊与梦亲。
    桃李小园思结果，国家大事想原因。
    天明反被荆妻笑，偌个书生是杞人。

【笔者读感】自己“辗转成锅贴”，身边的“荆妻”恐怕也已煎得半熟。仅遭“笑”而未遭骂，足见妻之贤德。在一切向钱看和政治紧箍咒的交相作用下，杞人忧天的书生而今已成“珍稀动物”了。据说绍兴城中的孔已己先生听闻了当今之学术腐败后，接过九斤老太的话头感叹地说：厉害厉害，一代胜过一代！

    《梦》

    超越时空一枕头，巡天访古意悠悠。
    诸般往事能重现，特例年光有倒流。
    唐白宋坡诗里晤，东洋西岳画中游。
    官家未立黄粱法，小半人生得自由。

【笔者读感】唉！受失眠煎熬的诗人终于进入了梦境。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古今中外，李白苏轼，召之即来，随心所欲。好不快活！好不自由！幸亏“官家未立黄粱法”，才能“小半人生得自由”。按此演绎归纳，奢睡者享受的自由就更多了。突然想起“史无前例”的年代有人能在梦中高呼“毛主席万岁”，被领导誉为对伟大领袖有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可见“黄粱阵地”也可用毛泽东思想去占领，较之“黄粱法”犹胜一筹！

    《题“巾帼诗词选”》

    莫笑娇柔嫂与姑，也携风雨上匡庐⒈
    千寻瀑布从容泻，万幅云笺次第铺。
    女子小人难养也，先师至圣失言乎？
    妙词读到忘情处，拍案颠翻酒一壶。

⒈全国首届女子诗词研讨会在庐山召开。

【笔者读感】孔圣人虽半部论语可治天下，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确是失言。据说在“批林批孔”运动中，此句最让江女士恼怒。论据是：男人都是女人生的。谁说不是？ 《春泛泸溪》 约得烟霞侣，来寻九九峰⒈。一溪花夹岸，十里水摇红。鹭钓芦滩雨，莺歌柳坞风。春光携不去，江上有渔翁。 ⒈泸溪两岸风景极佳，素有“廿四丹崖九九峰”之说。

    《早春二首》

    檐角东风响，春回不用猜。
    乡民估雨水，农事待安排。
    试曲莺调舌，耕泥笋作胎。
    时平官兴雅，争道踏青来。

    岭南春步迅，生意满田畴。
    一雨夜方歇，千山红欲流。
    有渠皆蓄水，无事不关秋。
    父老筹耕早，溪边试铁牛。

【笔者读感】以上三首五律中，好句多多。“一溪花夹岸，十里水摇红”“试曲莺调舌，耕泥笋作胎”“一雨夜方歇，千山红欲流”都是好联。“时平官兴雅，争道踏青来”。对官家而言，如今确是承平盛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