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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刊] 醉翁的节拍(洪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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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4-30 10:37: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洪洲 


  信手翻阅北宋的诗词,一串串诗的节拍,就流水潺潺地,从横排竖列的字里行间浮了起来。

  唐宋散文八大家,自号醉翁的欧阳修,在宋时六人中年龄居长,成就也居首。后世文人,无一不深受其影响。可文盖诗名,至今人们只知他的《醉翁亭记》、《秋声赋》等,不知他还留下过诸如《采桑子》词十首等极优美的抒情诗;世人多知他《与高司谏书》、《朋党论》等雄文激檄,却不太熟悉他还有众多直抒胸臆的政治诗。比如,即使在两次被贬谪之后,他的手指仍叩出了这样的节拍:“多忧衰病早,心在良可噫,譬若卧枥马,闻鼙尚鸣悲。”(《答吕公著见赠》)表达了一个优秀的政治文人,壮怀不已的心胸。

  作为一个有着远大的政治抱负的文人,在39岁以前,他意气风发,豪情满怀,落笔生风。那时他诗的节拍,一如急雨溅落玉盘,激越风流。以天下为己任,他投身于庆历新政,积极追随改革派领袖范仲淹。文学上也修炼得文采风流,卓尔不群。那时他的诗歌节拍,朴中有雅,俗里见骨,具备了一代文学巨匠的大气。一如他在《猛虎》一诗中所抒:“头垂尾不掉,百兽自然降……英心多决烈,自信不猜防……狐奸固堪笑,虎猛诚可伤!”

  要说欧阳修作为诗人的一生,其节拍变奏是极为繁复的,这也与他一生坎坷多变的经历直接关联,也深受了当年北宋朝政繁复演变的影响。

  39岁后的欧阳修,诗的质地,已由细弦转而奏起了粗弦。“新政”的夭折,贬谪生活又重新开始,一贬十年路几千。漫漫长夜,黄尘路遥,老骥伏枥,壮怀未己。这也促使他更多地反思,更多地期盼,期盼“圣君”回心转意。同时路途遥遥的生活,他可以更多地去接近生活的底色,倾听民众的声音。

  生活的阅历,思想的成熟,他的诗歌写作也日益丰满。逐渐变得手法娴熟,节拍自然。文法运用上他更多地是虚实相应,开阖动宕,环环相扣。如《游琅琊山》、《题滁州醉翁亭》等诗。在滁州,他已不满足于自娱自唱了。政治上的失意,更多地激发出他在诗文上的万丈雄心。他广结文朋诗友,歌咏唱和。在诗文唱和的节拍中,留下了许多不朽的诗文和佳话。

  庆历六年的欧阳修,游了一趟琅琊山醉翁亭。回首身前身后事,他深得感悟,挥笔写下了《题滁州醉翁亭》一诗:“四十未为老,醉翁偶题篇……野鸟窥我醉,溪云留我眠。山花徒然笑,不解与我言。唯有岩风来,吹我还醒然。”

  无言、寂寞、不甘心哪!

  题完,掷笔而去。这就是他,不醉的醉翁!从此,他一直自称醉翁。醉翁亭,是他一生也解不开的结,它是醉翁人生节拍声中的一记洪钟般的重棰。

  这期间,他生活的节拍也有极轻松的一面。40岁,滁州。夏天的午后,欧阳修和几位朋友相邀品尝新茗。他叫人去汲酿泉之水来煮烹,可仆人却汲了幽谷的泉水来交差,被欧阳修觉察了。众人一尝,反觉得水味很好,一点也不输于酿泉之水。于是雅兴大发,集体去访幽谷,品茗、游玩,日落方归。那日,欧阳修也留下了《幽谷晚饮》一诗,对泉声淙淙的节拍大为称赞:“……山色己可爱,泉声难久听。安得白玉琴,写以朱丝绳?”

  今天,在滁州,醉翁亭、幽谷泉仍在朗朗月色下,仍以淙淙泉声,唱和着千年之遥醉翁的节拍。

  至和元年时他又被起用了。京城,高官。可在风雨飘摇的宋朝,他再展宏图的抱负却一次次地破灭了。他念念不忘报国之想,可面对沉疴百生的现实,他又梦魂缭绕地想“归颍”。

  那段日子里,他常自斟自饮,写下了不少被后人归为“思颍诗”的篇章。他在《试笔》一诗中,击打的是这样的节拍:“试笔消日长,耽书遣百忧。余生得如此,万事复何求。黄犬可为戒,白云当自由。无将一抔土,欲塞九河流。”

  可以看到,他已经清醒了。他参与过拥立赵曙为太子的活动,熟知历史的他,能不想起秦李斯的教训吗?他想到“吾皇”并不那么“圣明”,朝政也已不可为。一把黄土,如何塞得住九河之流啊。他职位越往上升,人却越往下沉。整日里读书、练字。可他并不甘心,他流在笔端的,全是沉闷的节拍。

  他怀念滁州。当年有个叫石介的人,与欧阳修等交往深厚。病死后,被保守党人夏竦诬为假死谋反,告得宋仁宗派人来开棺验尸。为此,欧阳修大忿,写下《重读徂徕集》一诗,其中一句:“下纾冥冥忿,仰叫昭昭天。”十个字,感天动地的节拍,被后世文人誉为“莫辨超然,能破万古毁誉。”

  那些年的醉翁,能写、敢写,能叫、敢叫,“兴象高远”。相比之下,“治平”年的天空下,欧阳修的节拍,只能叫做敲击了。岁月流转,到了六十多岁,欧阳修已是垂暮之年。他又经历了一场风波,“报国”的理想又一次破灭了,而且是彻底的破灭。于是“归颍”之念的节拍,又千里万里地踏歌而来。

  “熙宁”四年左右,欧阳老人击杖而歌,从庙堂走回了颍州西湖边。老人在这片干干净净的乐土上,筑墙起屋,植桑栽柳。劳作之余,或以诗文会友,或含饴弄孙。他唱道:“肥鱼美酒宜偏老,明月清风不要钱。”(《寄河阳王宣徽》)

  那时他的交住很广,有官、有民、有道士、有读书人……如在《赠潘道士》诗中的一句“雨中寻得越江吟”,越江吟,是一古曲名,久已失传。诗中说,他已寻到了,特地写诗约来知音潘道士,一起弹琴共赏。这也反映出“归颍”之后,他的愉悦。

  另一面,藏在《归老堂》一诗当中。归老堂,今遗址尚存,是当年欧阳修与同僚赵概相会宴饮的地方。两人当年相约,致仕还乡后要相互访问。熙宁五年,已退休三年的赵概,以七十七岁的高龄践约。前往今天的商丘(古称南京)与欧阳修相会,诗文唱和了一个多月,一时传为佳话。送别赵概时,两人约定第二年欧阳修将作回访。可遗憾的是,夙愿未了,醉翁巳逝。

  欧阳修一生诗文唱和的节拍,和他人生的节拍一样,在他最后的岁月中,完全是出自心底的流露。人老了,心里对天地人事,都有了极自然的看法。他一生诗一样的节拍,就这样,如颖水幽泉一样,穿行在他的生前身后。

  历史湮灭了许多的痕迹,只留下了最为闪亮的。譬如醉翁的诗文、人生的节拍。临了,老人以《绝句》(临薨作)的形式,表达了他对乡土的深深眷恋。而在诗中,醉翁未留一字给朝政、庙堂。这也许就是他一生当中,留给后世最终的节拍了吧。敬录于此,以纪念一代文宗欧阳修老人千岁之辰:“冷雨涨焦陂,人去陂寂寞,唯有霜前花,鲜鲜对高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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