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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燕祥诗抄(缪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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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5 11:49:4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缪哲  来源:南方周末  


  大约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我从家附近的冷摊上,捡得一本《三家村诗选》。原以为村里的三家,是邓(拓)、廖(沫沙)、吴(晗)三个豪绅的,不想打开书来,才晓得村是小村,户也是寒门:一姓黄(苗子),二姓杨(宪益),三姓邵(燕祥)。书里收的,是三个“村先生”不久前写的旧诗。

  我至今还记得书里的内容,有的诗还能成诵。惟诗里的意思,多在“可说”“不可说”间,所以不说。只说我读后不太尽兴,就请军队的两个弟兄,即素与邵先生有交往的,去邵先生处讨几篇未发表的新作来。不久有“军情”说:正整理,出版后赐你。不几星期前,我终于收到了这一册书,扉页有邵先生的赠语云:数年前曾蒙垂询打油诗,终得出版,并问得了尊址,寄供一哂。语多老辈人的礼貌与客气。

  这一册里的旧体诗,亦即邵先生称曰“打油”者,是始于1958年,终于2001年的,即由反右,经“文革”,改革开放,到宋祖英歌里唱的“我们的新时代”。这几十年间,邵先生的遭遇,与普通人的当不甚有区别。惟因被打为右派的缘故,当初的苦难深,后来的期望深,最后的失望、落寞也深而已。这些诗所记的,正是这几十年里邵先生个人之内、外生活的点滴。具体的内容,也是有这经历的人特有的,如下放时种瓜,因诗受批斗,悼念周恩来,迁怒“四人帮”,心喜余年见太平,忽然世味又不对了,故有“及身不见黄河清”的悲凉等。因此虽名曰“打油”,某些诗也有打油的形式,但用心近于老杜的一路,与张打油的有别。

  称“人面”必曰“桃花”,说“酒”必曰“贤圣”,固为旧诗的禁忌。但中国的旧诗,又的确不把所有感受、事情和词汇作为诗材。饱读诗书的古人,因教养、熏习的缘故,感受的范围,是甚为狭小的。稍不小心越了出去(当然他们是很少越的),就难免“不诗”,或流于“打油”。现代人生活的内容,既大异于古代,感受的方式也有别于古代,写旧体诗又要写得真切,那格以古代的标准,就难免“打油”了。比如古代有贬谪,无“改造”;有名士锻铁(如嵇康),无诗人拾粪;有贪污,无官倒;有迫害,无洗脑子;有商人傍官,无官傍商人;有娼妓弄文,无文人为娼;……这一类现代才有的事,要怎么写才风雅,才合于“诗道”,才不“打油”呢?黄苗子先生有诗说,思到无邪合打油。话点到了筋节。只要敢直面,不粉饰,事儿既然打油,诗也就必然打油了。好作旧诗的诸老辈如聂绀弩、舒芜、黄苗子、杨宪益和本书的作者邵燕祥先生等,所以称自己的旧诗为“打油”,固是谦虚,也是实情。如眼前这集子里,就有首1988年“咏第八次文代会”(应是中国文联的会)的七律,说:

  都是作家艺术家,出恭入定静无哗。

  不愁百万成虚掷,安得金人似傻瓜。

  已验几回诗作谶,可知何日笔生花。

  掌声拍报平安夜,大会开得很好嘛。

  古代没有“文坛”,也无“作家”、“艺术家”的称谓。至于上千人济济一堂,糜公费,素飧餐,颂升平如山呼,睹民瘼如金人,亦古代所未见。邵先生对此的感受,当然也为古人所无。下笔一写,其不合“风雅之道”、“温柔敦厚之旨”必也。

  当然集里的诗,也不尽打油的气味。古今情同事近的,就往往写得“中规矩”。如1958年《送妻下放》四首的前三首说:

  新缝粗布裳,换却学生装。

  岁腊天方冷,辛勤手不僵。

  锣鼓鸣阡陌,他乡认故乡;

  小村名豆甸,草尽豆苗长。

  垄亩知甘苦,炊烟问暖凉。

  鸡鸣会始散,寻路看星光。

  虽是对妻子乡下生活的悬想、揣逆之辞,但也是情长的叮咛语,就好比说“别冻了手”,“别想家”,“走路看着道,别掉沟里头”等等。情伤而无奈。在压顶的政治风暴下,大丈夫无能保妻子,惟做此无益的叮咛,悲夫!

  我的《三家村诗选》似被“三七”兄又名“叨尔登”的拿去了,他常称我的书太多,愿以自己的书房,为我藏书的别馆。惟别馆离我太远,每回取书,又总害得三七兄颠衣倒裳的,所以那书就长置我的“别馆”了。但我记得其中收有数首作于上个世纪90代初的七律,如“万里兵符”、“壶浆不复”什么的,新集子似未录入。古人自删其诗,未必都觉得不好。干时忌、或涉隐曲者,也往往删之。庄廷髄不忌惮,然置参校者于何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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