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的一首艳情诗（丁启阵）

妙音

作者：丁启阵　


梧桐小舟、胡不归两位朋友，先后认定我可以忝在杜甫“超级粉丝”之列。明知那是他们一时戏谑恭维之言，但是，我又何妨将计就计，扮演一回“杜甫粉丝”，写一些关于杜甫的文字呢。

最近忙于一篇论文的写作，无暇收集许多资料，于是就来谈一首杜甫的诗。这首诗，我所见过的所有杜诗选本中，都没有它的踪影。也就是说，这是一首非著名的杜诗。但是，我认为，这首诗非常值得推荐给广大的读者。

这首诗的题目是《风雨看舟前落花，戏为新句》，唐代宗大历五年（公元770），也就是杜甫生命中的最后一年春天（杜甫卒于当年冬天，在长沙与岳阳之间自家的小船上），写于潭州，即今天长沙。全诗如下：

江上人家桃树枝，春寒细雨出疏篱。

影遭碧水潜勾引，风妒红花却倒吹。

吹花困懒傍舟楫，水光风力俱相怯。

赤憎轻薄遮入怀，珍重分明不来接。

湿久飞迟半欲高，萦沙惹草细于毛。

蜜蜂蝴蝶生情性，偷眼蜻蜓避伯劳。

写诗人在船上所看见的情形，细致入微。这首诗可以分为三节，每四句为一节。第一节，写风雨中的落花。春雨霏霏的江边，谁家的桃树，有几棵枝条逸出于疏朗的篱笆墙外。桃花蘸水开放，仿佛是被多情碧绿的春水所引诱。桃花灼灼，美艳无比，惹起了春风的妒意；春风尽力把桃花吹离水面，不让她跟碧水有亲密的接触。第二节写小船前的桃花。碧水、春风处于相持状态，看起来似乎是碧水不敢再引诱桃花，春风也不敢继续吹拂桃花，桃花于是困倦慵懒地傍着小船。可能是担心自己靠近诗人的怀抱会落下轻薄的名声，让人讨厌，桃花就矜持地跟诗人保持着距离。第三节写诗人看到落花引起的相关情节。素来喜欢追逐花香的蜜蜂蝴蝶，由于翅膀被春雨沾湿，飞不高，飞不快，堕落在沙地细草之间。由于意兴阑珊，它们之间的往日亲密的关系，似乎也生疏了起来。蜻蜓偶然穿花飞过，本想偷眼观看一番桃花的，可是猝然间看到了凶恶的伯劳鸟，只好匆匆飞走。留给即将零落的桃花的，只有孤独而已。

我认为，这一首诗，老少咸宜，不同性情的人皆可阅读，值得所有人仔细回味。

天真烂漫的少年儿童，可以把它当作生动有趣的童话剧看。忧郁而害羞的桃花，多情的碧水，嫉妒的春风，不幸的蜜蜂蝴蝶，胆怯的蜻蜓，凶恶的伯劳，是剧中的全部角色。它们在春雨霏霏、一江流淌的背景下，上演了一出微妙而扣人心弦的戏剧。

饱经沧桑的成年人，可以把它看做悲情人生的写照。人的一生，可能有过绮色的梦想，有过朦胧的情怀，有过唾手可得的爱恋。但是，一切美好的事情，总是会遭遇种种的阻挠，破坏，难以如愿，往往只能在绝望和孤独中老去。品味再三，感慨无穷。

文学评论家、文学史家，可以看出诗情画意，看出构思巧妙，看出语言“纤浓绮丽，遂为后来词曲之祖”（王嗣奭《杜臆》语）。

宋人王禹偁说“子美集开诗世界”。这首诗是一个例子，它开启了后来艳情词的先河；本博客主人说，杜甫诗越读越觉得好，杜诗集中好诗太多。这首诗也是一个例子，它说明，即使是杜甫一首非著名的作品，只要用心去读，也可以读出好处，读出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