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福特在竞选中失利,民主党人卡特上台。这位卡特总统也是一脸忠厚相,但是却比较倔强。他认为尼克松、福特两位美国总统访华,该是中国领导人回访的时候了,所以虽然推动实现了中美建交,却没有在任内访问中国。直到卸任后,在1981年8月24日才来到北京。北京正值盛夏,卡特一下飞机便在“中国通”的指导下念了两句中国古诗:“今世褦襶子,触热到人家”。外交部的大员不知所云,于是打电话给文学研究所询问这两句“唐诗”的出处,结果已经是下午,所里没有几个人,也帮不上外交部的忙。无奈之中,电话转到文学所主办的《文学遗产》编辑部,当时在场的编辑王学泰先生(写过《中国人的幽默》,我还收藏了一本)很有学问,感觉不太像唐诗,翻开《全汉三国晋南北朝诗》,很快找到此诗是晋人程晓所作《嘲热客》:“平生三伏时,道路无行车。闭门避暑卧,出入不相过。今世褦襶子,触热到人家。主人闻客来,颦蹙奈此巍R∩洒轮屑玻骱拐桡4渲罡呙鳎刃幸思薄?nbsp;答案揭晓,外交部读了全诗拍案叫绝,尤其是“主人闻客来,颦蹙奈此何”这两句,很符合卡特的身份,已经不担任总统了,还来麻烦主人,很不好意思。美国国务院的中国通“高、实在是高!”
接替卡特的里根总统是一位保守派人士,在竞选期间抨击卡特政府与中国建交是“背叛了台湾盟友”,主张与台湾建立官方关系。但是政治现实使他改变了立场,并且在上台以后的第四年来到北京。1984年4月26日,在李先念主席举行的欢迎晚宴上,里根在祝酒辞中说:Many centuries ago, Wang Po, a famous Chinese poet-philosopher, wrote, ``Although we reside in far corners of the world, having a good friend is akin to having a good neighbor.'' (在许多世纪之前,一位名叫王勃的中国哲学家和诗人写过:“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也许是觉得“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太浅显,还不够减轻中国主人对他的疑虑,美国国务院的中国通又为里根在第二天中国总理晚宴上的祝酒辞中加了一句加大互信力度的话:… let us be of the same mind. And as a saying from ``The Book of Changes'' goes, ``If two people are of the same mind, their sharpness can cut through metal.''(让我们同心同德,正如《易经》中一句话说的那样“二人同心,其利断金”。)顺便说一句,在22年后法国总统希拉克访华在北大演讲时也引用了“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却说是孔夫子的格言,证明法国的中国通比美国的中国通差了好几个档次。
在此之后,美国总统访华引用中国诗词、谚语似乎成了惯例。 1989年2月25日,美国总统乔治﹒布什在杨尚昆主席的欢迎晚宴上两度展示他的中国文化功底。在祝酒辞的一开始,老布什就说:There's a Chinese proverb that says: ``One generation plants a tree; the next sits in its shade''(有一个中国谚语这样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由此称赞中国人正在栽种改革之树,而且这一代人已经开始收获果实。随后,老布什提到他和芭芭拉在中国旅行的难忘经历,特别是杜甫的老家四川。老布什提到乘船经过三峡的经历时说:… where we relished the history of the Three Kingdoms and could almost hear the poet Li Bo's description of ``the monkeys who screamed from the two sides without stopping.''(我们想起了三国故事,几乎听到了诗人李白“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描述)。
自老布什1989年访华之后,几乎10年没有美国总统到访。1998年6月克林顿总统兴师动众访华,随员达1200人,创历届美国总统访华随员人数之最(据统计,1972年尼克松总统访华时,总数300人; 1975年福特总统访华时,总数450人; 1984年里根总统访华时,总数600人, 1989年布什总统访华时,总数大约500人)。更特别的是,克林顿访华第一站不是首都北京,也不是商业第一阜上海,而是文化古城西安。6月25日西安为克林顿总统举行了仿古迎宾入城仪式。克林顿在这个仪式上发表的讲话当然也带有厚重的历史感:Let us give new meaning to the words written in the ancient Book of Rites, what you call the Li Shi: When the great way is followed, all under heaven will be equal(让我们给《礼记》这本历史古书的文字赋予新的意义:当大家走伟大的道路时,世界所有的人都将是平等的)。克林顿所说的“当大家走伟大的道路时,世界所有的人都将是平等的”其实是《礼记》的《礼运》篇第一句话“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两天后,在北京江泽民主席举行的晚宴上,克林顿在祝酒辞中宣称“我们在以不同的方式坚决维护着孟子的思想”,他所引述的孟子语录是这样一句话: A good citizen in one community will befriend the other citizens of the community; good citizens of the world will befriend of the other citizens of the world ( “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孟子这段话出自《孟子·万章下》,读来相当绕口,大意是一个乡的优秀人物就和一个乡的优秀人物交朋友,一个国家的优秀人物就和一个国家的优秀人物交朋友。也就是说,伟大的美国人民和美国领导人很愿意和伟大的中国人民和中国领导人交朋友。这样的话从美国总统口中说出来,当然让中国人十分受用。
克林顿的继任人小布什总统先后在2002年2月和2005年11月先后两次访华却总共不到4天,可谓来去匆匆,惟一一次发表长篇公开讲话是2002年2月22日在清华大学的演讲。也许是因为小布什不喜欢也不善于咬文嚼字,所以通篇讲话只是泛泛提到profound wisdom of your traditions(你们传统的睿智)和your ancient ethic of personal and family responsibility(你们古老的个人和家庭美德),没有直接引用中国的古诗词或者谚语。不过小布什在清华的演讲还是引用了周恩来总理在30年前在机场对尼克松所说的一句话:Your handshake came over the vastest ocean in the world -- 25 years of no communication(你的手伸过了世界上最辽阔的海洋——我们25年没有交往了),并且确信 I'm confident… China is becoming a da guo(我相信中国正在变成一个大国)。其中“大国”二字是用中文da guo说出来的,这对平素说英文都常常咬字不清的小布什来说殊实不易,算是给足了中国主人面子。
但是,小布什并不是没有引用过中国古诗词。2005年11月在访问中国之前,他先到了日本,在京都发表了关于民主与自由的重头演讲。在演讲的最后,他说Thousands of years before Thomas Jefferson or Abraham Lincoln, a Chinese poet wrote that, "the people should be cherished, the people are the root of a country;the root firm, the country is tranquil" (在托马斯∙杰斐逊或亚伯拉罕∙林肯诞生的几千年前,就有一位中国诗人写道:“人民应该被珍视,人民是国家的根基。根基牢固,国家就安宁),不知道我们外交部的官员这次看到小布什的引言是否给文学研究所打过电话查询出处。我在互联网上搜索一下,5分钟就找到了答案。这句话出自《尚书∙夏书》中的“五子之歌”的,原文是“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为什么小布什在日本可以引用中国古文,在中国却反而不肯像他的前任一样秀一把中国文化经典呢?联想到温家宝总理用唐朝诗人司空曙的诗句“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欢迎来访的小布什总统,我豁然开朗,想必因为我们第四代领导人自己就很喜欢引经据典,小布什不想班门弄斧吧?至于美国新总统——不论是奥巴马还是麦凯恩——是否也喜欢引用中国诗词,我们且拭目以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