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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当代] 大地有谷芳(林谷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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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31 16:32: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访台湾著名禅者、音乐家、文化评论人林谷芳
时间·2008年8月30日
地点·北京后海某茶馆
文字整合·刚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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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画导刊(以下简称“藏”):作为台湾著名的禅者、音乐家、艺术评论家,您在音乐、艺术、佛教、禅宗等方面均有很高的造诣,今天我们想请您谈谈书画与禅宗的关系。
林谷芳(以下简称“林”):明年,在大陆,会出版我谈禅画的书——《画禅》,此书是用禅来谈禅画的,其中述及36张禅画,包括日本的。之前,这些文字在台湾的《艺术家》杂志连载了一年半时间,我在这些文字中指出了美术界谈禅画的许多盲点,比如有关“六柿图”的解释、“枯山水”的解释等等。举个例子:八大23岁出家,我们在评价他50岁时的作品,还以为他郁愤难平,他当过住持,经过20多年的参悟,修行还算不错,他后来哪里还有那么多的故国之思啊!

藏:中国历代书画家都与禅宗有很大关系。

林:对。谈中国人好生命情性,我认为就是一个横三角与竖三角的观念,我们要描述一个中国传统文人,可以用儒、释、道三家的角度评判。比如说南怀瑾,他对这三家涉猎得比较平均;新儒家徐复观,你就会发现他儒家这一条线很长,佛家一点点,道家等于零;我这个人佛家比较长,道家次之,儒家占很小。这是一个横三角,从中可以看出儒、释、道三家对中国人生命情性的影响。另外一个竖三角是指唐五代之后杰出的文人都有一个先儒、再道、后佛的历程,年轻时学儒家处世;中年时懂得虚懂得退,慢慢走入道家;晚年时找到生命的皈依,了悟生死,走入佛家。从早期的王安石、苏东坡、司马光一直到明代这些文人都是如此。宋代儒家本土运动复兴之后,就故意把佛家的影响掩蔽掉,所以我们在比较《旧唐书》与《新唐书》的时候,会发现这样一个现象。《新唐书》是欧阳修编的,他虽自号“六一居士”,但是因于官方压力,在编纂《新唐书》时删去了《旧唐书》一千一百多笔的佛教资料。

藏:从宋代开始的“新儒家”,从最早的周敦颐、张载到后来的王阳明等人都是从禅宗里吸收了营养来注解他们的“六经”。

林:这些人很本位,因此很排佛,儒家说“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同样这样辟佛,说“释氏出家,无父,沙门不敬王者,无君”。骂得多具体,所以后世很容易忽略禅对人的真实影响,现在我们来重新解读禅文化,会发现有很多可以延伸的空间。

藏:在中国历代文人中,为什么苏东坡备受追捧?是因为他是一个很有禅味的人吗?

林:苏东坡是中国文人中很可爱的一个人。中国历代最严厉的党争都出现在最优秀的知识分子身上,用佛家语来讲知识分子“我执”特别深,不能容物。所以这时候需要道家、佛家来引导他们容物。在这一点上苏东坡做得很好,所以我们会觉得他很可爱。他诗词的好自不必说,连弄个“东坡肉”都成就一段佳话。他不会像有些人摆架子,他不循规蹈矩,可以看出受禅的影响很深。

藏:现在好多人在谈禅,一部分人觉得禅这个东西高深莫测,另一部分人认为禅是文人们的无病呻吟,您怎么看?

林:禅的基本风格是“以用显体”,就是说禅不会直接谈“体”这种抽象的理论,把禅弄得玄玄虚虚,其实是背离了禅的本质。我举一例:马祖与百丈一起散步,头顶有一群野鸭飞过,马祖问:那是什么?百丈不假思索的回答:是一群野鸭子。马祖问:飞到哪里去了?百丈答:飞过去了。马祖用力捏了一下百丈的鼻子说:不是在这里吗?你怎可说飞过去了?这则公案的意思是:人不能追逐概念、外物,应该回归到本心的直觉去看待万事万物,而不是跟风跑。禅是实证的学问,而不是说理的学问。“以用显体”不是“以体显用”,从这一点可以看出禅的道理是无形无相的,而它的体证绝对是有形有相的,因此可以勘验一个人的语言、行为是否合乎禅意。我们可以这样界定禅,禅其实是生命的归零,而且是彻底的归零。我们之所以能力受限、认知受限,是因为我们受限于习气惯性,所以我们面临的最大挑战就是解放自我。禅看似是摸不着边际的东西,其实就在打破你的惯性,如果你以为虚无的东西就叫禅,那是错的。我写过一本书《禅——两刃相交》,有些读者对我说:老师,我好多都看不懂。虽然看不懂,却看得好畅快。为什么畅快?因为书里面谈的内容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虽然他不了解书中真实的意思,却在此把他原来的惯性给解放了。禅能够使我们的心理、肢体、生活、生命惯性得到一种彻底解放。认为禅是玄玄虚虚的不对,认为禅不是玄玄虚虚的也不对。禅是“药毒同性”,热病冷药医,冷病热药医。砒霜用少了就是药,用多了就是毒。所以有这样一个故事,有人问禅师:为什么有人问你什么是禅的时候你回答“即心即佛”,而另一个人问你同样的问题你又说“非心非佛”?禅师回答:第一个问的人有没有老婆?有,第二个来问的人有没有老婆?没有,这不就对了吗?所以说禅是没有固定答案的,它的答案完全要看主语是谁,对你是对的,有可能对别人是错的。人受限的程度是不一样的,禅在这里活泼地打破了我们的惯性。而有些公案则超越了人这个层次所有的惯性,我们很难用理性来理解它。例如“南泉斩猫”的公案就是这样的:东堂与西堂的僧人争夺一只猫,南泉见了对他们说谁能先讲出悟道的感受猫就归谁,讲不出我就杀猫。结果东西堂的僧人都无语,于是南泉就挥刀斩猫。这一幕非常震撼,因为佛家是不杀生的,这件事超越了我们的认知,带给你一种刺激,你只能在此反思、观照,而在参悟中会发现“无一物中有尽禅,有花有月有楼台”,原来是我们习惯于已看到的事物而把自己框住了。所以禅是透过活泼手段让人看见自己的惯性在哪里的,它开阖大度、生杀同时。

藏:我看过一段著名的公案叫做“磨砖做镜”。

林:“磨砖不能成镜,坐禅岂能成佛”?这里不是说坐禅是错的,但机械的坐禅会陷入一种形式当中,很多人说禅宗是不坐禅的,这是极大的误解,但坐过头了就要打断。

藏:是什么机缘促使您对禅感兴趣的?

林:用佛家语来讲有些人具备天生的秉性,具备天生的宗教人格。很多人这样写我:六岁有感于死生。那时我跟一群小朋友在晒谷场上玩,突然看见一具尸体停在一个长板凳上,等待检察官来验尸,其它小朋友只是惊讶地说:啊!那个人死了。而我却没有心情继续玩下去了,却独自默默走了很长一段路回家。虽然当时我只是对生死的一种懵懂感知,但若用成人的视角来分析就是:死若乌有,生又何欢?因此我很小就接触修行方面的东西,气功、道家功夫、打坐等等。高一时就读台湾最好的中学建国中学,学校后面有一条专门卖旧书的街叫牯岭街,有一天我在牯岭街翻一本佛书,书中写到:“有起必有落,有生必有死,欲求无死,不如无生。”多少人梦想长生不死,但有生必有死,所以要把生死的根源截断。当时看到这句话很震撼,于是就去学禅。从佛教的观点来讲人的死生惯性也因执着而来,禅就是要把这种彻底的执着解套,解套看似是把一切都放掉了,却“无一物中无尽藏,有花有叶有楼台”,为什么?如果你是一面哈哈镜,不管是凹透镜、凸透镜看待事物都是带着自己的成见的。如果像“至人用心若镜”,就胡来胡现,汉来汉现,胡人来就现出胡人的样子,汉人来就显出汉人的样子,你就懂得对这个世界做最好的回应。我在台湾的角色非常多元,也扮演得很即兴,在灵隐寺主持弘一大师圆寂65周年音乐会的时候,当时也即兴主持,但事后新华社发评论文章说:会上最精彩的亮点就是主持人。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能做到这样,我回答:因为我没有成见,我看到怎样的情景就会做出怎样的对应。有人问我:林老师你为什么能主持得这样好?我说我不知道,我看着观众话自然就出来了,面对不同的观众也自然会讲不同的话,俗语说得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见人说鬼话人听不懂,见鬼说人话,鬼也听不懂。当禅把你的心变成明镜的时候,面对万事万物的对应,就会自然呈现它该有的样子,这其实是一种法的本然。

藏:禅宗常讲个人的修持,您觉得修持有怎样的意义,又该怎样去修持?

林:修行这个观念其实是一个非常东方的观念,当我说我是一个修行人的时候,这个词在西方很难找到翻译的同义字。西方上帝就是上帝,人就是人。而东方的佛教、印度教、道教中却有这样的观念:就是人可以成圣、成贤、成仙、成佛,关键在于肉体与身心如何转换。修行的意义在于如何把你的身心转换到更高的层次。修行是化抽象的哲理为具体的证悟,人人都说慈悲,怎样慈悲?应该把慈悲透过某种修行的方法、法门得以实现,把慈悲变成你生命的秉性。在禅而言,我们看待事物会产生各种观点,是因为“我执”太深,所以修行要修到“无我”。“无我”说得容易,要看怎样做到。这其中包含很多的法门,打坐、参禅等等都是修持的方法。众生有多少病,修持就有多少方法,所以佛家修行“有八万四千病,就有八万四千法”。在诸多法门中,禅是其中的一个法门。只是禅这个法门与别家不同的是:一,它是归零,是生命的减法,只有去掉堆叠才会明心见性。二,强调药毒同性,法无定法。比如我教禅,我会对人说你不一定要学禅才会开悟,有的人适合学佛,而有的人学基督教更有效。说到我们为什么喜欢禅画,这里有几个原因:第一,超越惯性,比如梁楷的《泼墨仙人图》。提到仙人,我们就会想起马麟《静听松风图》里的仙人,脸如满月、卧蚕眉丹凤眼、鼻若悬胆,这样的仙人很好看。而梁楷笔下的仙人,头大腿短,衣衫褴褛,五官扭曲在一起。可这位仙人却完全不在乎,给人一种磊落的畅快。禅无定法,每个人需要的不一样,关键你是不是跳脱了你的惯性。上世纪60年代的铃木大拙提到一个故事:当时美国流行习禅,一位青年人到日本跟随禅师习禅,早上起来看到禅师很恭敬的礼佛,他很不屑地对禅师说:在我们美国习禅,早上起来都是要对佛像吐口水的。禅师听完非常平静地说:那你吐你的口水,我拜我的佛拜吧。这就是禅宗的态度,同一件事情对不同的人效果是不一样的,重要的是要找到合适自己的方法。禅与众多法门区别的就是开阔度很大,如果不开阔,禅也是一种毒,会把人束缚住。

藏:很多人在修持过程中容易遇到魔境,我们该如何面对这种状况?
 楼主| 发表于 2009-5-31 16:33:17 | 显示全部楼层
林:当身心到达一种很沉静的地步,人心境的反映,肉体的反映,气的反映在这时都会出来。此时人的心思非常细腻,很微小的东西就会产生很大的反应,不经意的就产生幻象。举个例子我在打坐的时候心想:哎呀,打那么久这么没效果?会不会看到佛菩萨?心念一动佛菩萨就出来了,你就会觉得自己了不得,这就是外象。所以道家所讲的走火,佛家所讲的入魔都是这个道理。但祖师坐禅是不会产生这样的现象,因为坐禅基本的境界就是不着一物,周围有怎样的状况也不去理会。佛法包含有宗和空宗两个系统,有宗就如西藏密宗,堆叠很多法相,有宗的修行成效立竿见影但容易入,空宗则反之。

藏:在这里就可以看出禅宗的博大。禅宗后来之所以能较天台宗、华严宗凸显出来,这里占很大的优势。

林:我们叫究竟空嘛,就是无所执着。禅无定法,比如你要娶妻、蓄发,有些律宗的僧人肯定就自杀了,禅宗不是,娶妻、蓄发照样学佛,它不会被外象所束缚。

藏:现在很多畅销书中提出一种生活禅,您能不能把这个概念具体解释一下?

林:《如实生活如是禅》这本书是我写的,我本来是不写生活禅的,写这本书是为了大陆的需要。不写是因为生活禅已被写得泛滥,要谈就得有真正禅的基点,我的《一个禅者眼中的男女》在大陆发行时,一个北京记者问我:“为什么禅者可以谈男女,可以谈性?”我说:“不能谈男女,不能谈性那怎能叫禅?”如果不能谈就表示你有禁忌,有盲点,重要的是用什么方式去谈。从这个角度来看,禅是不离生活的,但是你如果认为生活就等于禅,也是不对的,因为禅一定要超越生活,超越生活不是远离生活,是不被生活束缚。比如我本人对茶研究不深,但因为种种缘分我喝尽天下好茶,而有一点比专业茶人厉害的地方就是:你给我五万块一斤的大红袍我喝,给我一百块一斤的铁观音我也喝。我不会因为喝了五万块的以后就觉得一百块的不能喝。因为人总是要行住坐卧、吃喝拉撒,不被这些绑住就是超越。生活禅就是谈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我们要看到禅里面不被生活所局限的地方。有朋友问我该如何认识朋友之间、夫妻之间的关系,我说什么叫做夫妻?恩怨情仇。什么叫做朋友?爱恨交加。所以每次和太太吵架时就会想:夫妻嘛,恩怨情仇,有无尽的因缘才会结成夫妻。我在成长的过程中有朋友说我坏话我也不会太在意,因为朋友难免有跟你比较之心,讲两句就讲两句吧,如此我也超越了。超越生活中的成见与习见,才是所谓的生活禅。

藏:您觉得中国传统文化,比如音乐、书画、建筑等,这些领域中的人学禅会不会对自己的事业有帮助?

林:我觉得禅不只是帮助,还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基点。我们谈中国音乐,讲究它的留白、气韵生动,书画也是如此,这些都跟禅有很大的关联。司空表圣在《诗品》里面说:“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其实都是在留有空间,宁可虚之所无,不能实之所有嘛,你不能把它塞死,禅跳脱惯性,所以永远有空间的存在。中国书画讲笔墨情性,这种软笔对软纸的艺术特别需要它。在水墨上面永远不可能有相同的两条线,这种活泼的心理是水墨的特色。有禅素养的画家,从他的造型、用笔上都可以看到一种内在的天真与活泼,与水墨的不定性相应。

藏:古典音乐与禅有怎样的关系?

林:说到音乐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地方,那就是每一首中国名曲都是一个公案,每人对它的解释都不一样。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让100乐团来演奏,只有微小的差别。但一曲《春江花月夜》10个人演奏就是10种样子,公案没有标准的含意,公案的答案只是显现你的心境,我们可以从一首音乐看出你的心在哪里。我想不只中国音乐,伟大的画作也像一段段公案,横看成岭侧成峰,这一点跟禅非常相近。

藏:如果一个对禅感兴趣的人想参禅的话,要经历哪几步过程?

林:我想开始应该接触尽可能多的禅门故事,先不用想那么多,可以把这些当成有趣的故事来读,当这些故事跟你有相应的时候,你已经初步踏入禅境了。第二步,你必须对禅有一个根本的了解,有几本书对禅有比较全面的介绍,第一本是南怀瑾的《禅海蠡测》,第二本是我自己的《禅-两刃相交》,这里面牵涉到实际的修行。如果不涉及实际的修行,铃木大拙的书可以读一些。学曹洞禅也可以读铃木俊隆写的书。第三步就是要实际的修行。实修有很多方法,要锻炼心志、打破惯性等等,这里是有一套训练方法的,不能空口说大话。第四,在这些基础之上你可以去读灯录,像《五灯会元》、《景德传灯录》等,如果跳过修持这一关直接去读你是不会读懂的。

藏:没有之前的基础直接去读灯录是没用的。

林:对。禅修持有两种重要的方式,一个是打坐,一个就是参话头。从宋代之后实修就出现了比较具体的方式。参话头,就是把你所有的话头都打掉,只剩下一个话头,有一天你与你的话头浑然一体的时候,你就开悟了。还有一种是默照禅的打坐,打坐的目的是让自己处在最沉静的状态之中,此时所有的关照自然出来,是“开池不待月,池成月自来”。在此,人们可以根据个性的不同选择不同的方法。如果把话头禅与默照禅二选其一去实修,然后再阅读历代灯录,很多讯息就会出来了。

藏:但是目前很多人还只停留在读禅宗故事这个阶段。

林:是的,很多人只停留在第一步,接下来的第二、三步少有人能理解。

藏:瑜伽与禅宗有怎样的关系?

林:二者还是有些不同的,我在书中写了瑜伽或身心灵的修行法,这些修行法都有一定的目标性,期盼下阶段会有怎样的境界与变化。而禅不一样,禅是当下即是,它在实际修行上的非目的性很强。

藏:请您再展开谈谈禅画。

林:通常我们谈禅画多数是画家的观点,这种诠释系统也包含儒家的观点-也就是官方的观点,到了近代更受到西方美术思维的影响,但这些观点都与禅无关。禅艺术里最了不得的是龙安寺的枯山水,很多汉学家说:枯山水代表须弥山。禅哪那么无聊在讲代表?你若这样讲就离开禅了,龙安寺的美是你打坐到某种境界时心境的外现,所以我们在谈禅画的时候总是流于形式。宋元之后,文人画占了优势,认为逸品在神品、能品之上。但多数人在谈禅画与文人画的时候,分不清二者的差别。其实禅画就是连逸都要去掉,逸就是自我欣赏,这还是“执着”。我举个例子,《泼墨仙人图》没有逸,画中仙人衣衫不整却活得自在,逸是在笔墨之中见风流潇洒,追求与众不同。而牧溪的《六柿图》那几个柿子,它们没有说我要做一个好柿子,漂亮的柿子。我在书中这样解释《六柿图》,我说《六柿图》的产生应该有这样一个情景:有一个老和尚,金秋季节想吃柿子,就请小沙弥去买。在等柿子的时间里他拿起笔随意画了六只柿子,这就是无心之中偶得的好画。禅画就是把风流都放下,有偶得的欢喜,这一点是与其它画最区别的地方。我在最近的几篇文章中写:从禅者的角度来看,文人的风流也是他的局限,不管是故作潇洒还是真的潇洒,都是追求一种与众不同的骄傲。文人画如能把这种风流放掉,就是禅画了。八大的禅画就是这样,很自在,我就是我,也从不向旁人炫耀我有多高。禅画比文人画更强烈的特质就在于此,你自己做你自己就是惟一嘛,不用去迎合别人,不想到别人,不是要关在封闭系统里,是不媚俗,是不用别人的条件来约束自己。
 楼主| 发表于 2009-5-31 16:33:35 | 显示全部楼层
藏:文人画也是自己的艺术。

林:是自己的艺术,但有让别人看的味道。我对很多画文人画的朋友说:你们画了这么久还不是希望被人来看,希望别人来买嘛。

藏:面对当今高速运转的社会节奏,禅的意义在哪里?

林:因为我不动,所以所有的动,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你若跟着动就完了。社会一动,我们就跟着动,我们又动不过社会,因为社会不由你的自主意识而运转,你当然会感觉很累。若我不动,保持静止,周遭事物便能了然于胸。习禅要做到八个字:不着一念,了了分明。在这个时代我们更需要禅,不然你跟着转会累死。

王维在《辋川集》的《辛夷坞》中说:“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这首诗是禅诗的极致。你就自开自落吧!

藏:您对董其昌的“画禅”怎样看?

林:董其昌就像宋代的严羽以禅论诗一样,他对禅的把握总没有太多错误,但从细节上看文人对禅的误解还是有的。国内的很多学者都在谈《石涛画语录》,指出石涛受道家影响很深,其实《石涛画语录》主要是禅家思想。禅也谈道,但不能说谈道就是道家。这个道也叫本心,它不是表象的道。

藏:习画之人读《画语录》那样的书,如果有学禅的基础是不是能理解得更深?

林:我有个学生写了《画语录与久松真一禅艺术的研究》,书中提到台湾有些学者不习禅而写画语录出现的一些问题。

藏:禅宗里面总是讲两个字“放下”,我们应该怎样理解?

林:“放下”不是什么都不干,是把你所执着的放下才是放下,把原有的习见不见。总而言之,放下就是把所有的惯性打破。

藏:宋元以后禅宗在中国发展到一个高峰,为什么到近代反而是日本人热衷于谈禅?

林:宋之后儒家文化也就是汉本土文化复兴,官方与知识分子表象上是排佛的,这使得佛教的发扬受到阻碍。还有一点就是任何东西在初发展的时候都会比较不拘泥于形式,而禅更为不拘泥于形式,宋朝之后连禅都逐渐走入形式化,生命力就萎缩了。日本人习禅虽不会像中国人这样大开大合、生动活泼(日本这个民族注重外在的规范,所以日本大师出得少),但禅的真意却也因此不会失掉。在中国禅的大气派逐渐衰落后,日本那种保持形式感的禅反而凸显出来。

藏:随着中国国力的强大,中国习禅之风是否会复兴?

林:禅不会因为中国的国力强而影响变大,当社会变动较大的时候,禅会成为很多人的需要,习禅的人多了,就有可能出现更多的大家。并不是说国力增强禅就会兴旺,我们在全世界建立了一百多所孔子学院,谈的都是儒家。儒家是实的东西,道家是虚的东西,佛家是无的东西。目前中国出现的问题就是有太多的实,好像一张画都被画满了,没有了空与虚。所以在未来我们自己无法承受的时候,这时对虚、无、空的需要会使我们慢慢走向禅的复兴。

藏:有人说禅是“自己给自己下点药”,这种说法对吗?

林:禅“以用显体”的时候,如果你不能跟外界对应,不能用结果来检验你的行为时,那就不叫禅了。禅不是一种自我安慰,禅要看后面的结果,也就是看有没有真实的效果。禅是“击掌得声”,有声音出现才叫禅。习禅不是聪明人的专利,而是通过习禅把你的潜力发挥出来,从而变得智慧。

藏:您怎么看当代艺术,它与禅有关系吗?

林:当代艺术与生命的相关性非常低,它强调我。禅则强调无我,你是要,是有我,整个生命都在此受挫,当代艺术展览没有几个是表现美或好看的,因为画家总觉得世界对他太不公平。现在我们回归到传统水墨并不只是为了复古,我们可以在水墨里看到悠游,在水墨里看到生命情性。在台湾有很多当代艺术家喜欢参加我的活动,因为参加这样的活动让他回到了他自己,当代艺术只是他们的职业,是为了生存不得不做的事。我曾写过关于当代艺术的评论文章《一线之隔——是国王的新衣还是先知的寂寞》、《边缘战斗的回归》,我有个朋友对我说:对于台湾的当代艺术现在没有人敢说话,我说我不否定当代艺术,因为当代艺术在西方就代表一种边缘性,可奇怪的是到了中国当代艺术却变成了主流。就好像同性恋一样,我有个在法国的朋友说:在法国报纸上谈同性恋话题都是放在不起眼的角落,在台湾却被放在主流媒体最好版面上,这不是一种歧视,你把这样的话题扩大化,人们便以为这是一种时髦,把它当作一种生活,反而不是社会的实相。我在文章中提到这样的问题,看当代艺术的一般人很可怜,觉得很难看,又怕旁人笑自己看不懂没有艺术修养不敢走,还好我可以直接讲两个字“好烂”然后走掉,它既然要强调表现的绝对自由,我们就有权显示欣赏的绝对自由。当然,谈艺术还是要就作品论作品,当代艺术也有高有低,但整体来说,是被膨胀得太厉害了。

藏:这好像人们看皇帝的新衣一样。

林:是的。栗宪庭给倪再沁儿子发Email写道:我在台湾客座半年为什么不知道林谷芳这个人?我在当代艺术上思索了几年的问题,在他的文章中都一一解答了。其实他自己也是有疑惑的,大家都看出当代艺术出了问题,但人们却不敢去揭露“国王的新衣”。当代艺术之所以看成为主流,是因为它的议题性与媒体的关系很近,一个当代艺术家没有媒体几乎是不能存在的,但一张古画的存在有没有媒体无妨。中国的拍卖场里蔡国强的作品高过王羲之,这种现象已经出现过了,是明显的市场炒作。我有个朋友对宋庄很感兴趣,他拜托我来北京替他参观一下宋庄,我回来说你还是不要去了,那里的一些画家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那里夏日炎热,一些画家光着膀子辛苦画画,冬天又冷,只这两极,看来很伟大,实则不正常。还不如过正常人的生活,先做好人再做艺术家吧。在台湾我批评许多当代艺术到现在也没看到有人反驳过,因为我很诚实地讲出他们的痛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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