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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那种狂放的艺术家——张培成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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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1 15:13: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2005年10月21日·下午
上海·刘海粟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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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游(以下简称“陈”):张先生,在过去的百年中,像齐白石、黄宾虹、潘天寿、李可染等,他们对中国画的发展提供了新的参照和探索的可能性,你怎么看呢?
张培成(以下简称“张”):你所提到的这几位画家,当然是近百年来中国画领域最突出的几位大师,他们对中国画的创造又树立起新的丰碑。齐白石先生是20世纪最了不起的画家,我想以后不会有了,再也不会有了,也不可能有了,因为时代变了,社会背景不一样。齐白石的画,我觉得是非常中国化的东西,非常文人化,又非常世俗化,具有东方审美最特质的元素,这种中国的东西放在今天,一点也不旧,而且是很现代。齐白石一生生活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荣辱不惊,远离虚名。他的才能是天赋的,我曾见过一幅早年炭精擦笔肖像,尽管是画照片,但还是高人一筹,有关德国素描的味,按理说他一个农民不会知道德国素描,这是天才使然。画了很多前人没有画过的题材,他拓展了很多画画的空间。

陈:他拓展了中国画题材。

张:对。有很多花鸟作品,生活气息浓郁,这跟他早年的生活经历有关系。现在我们画中国画的人都知道,画前人没有画过的题材是不容易的。齐白石厉害在哪里?竹笆、算盘、草垛、虾、鼠、蟋蟀、稻穗,什么东西他都能画,都有一种难言的拙味。仅是简单的几笔,他对生活中的观察是非常仔细非常认真的。北京画院出的《齐白石画集》中有他画一只鸭子走路姿态的稿子,哪一条腿先起来和后起来,起来以后是怎么一个状态,他都交代得很清楚。从而可以看到白石老人一挥的背后有着多么严谨的研究,真所谓举重若轻。他画的时候又不完全被生活中的物象所左右,自己主宰画面。

陈:他的许多作品在创作前会先画一些小稿,还做一些笔记。

张:对。他有一张稿子,画的是《钟馗》,边上注了好些文字,如“此处易放长一寸”,尽管他的人物不求形似,然而却反复斟酌,此间他追求的是“不似之似”中“似”的尺度。看似很轻松,逸笔草草,但他是以严谨的态度去对待形的塑造。这说明一个什么问题,齐白石画画也很讲究科学性。有些画家画出来的东西同样也是很严谨的,但感觉没有齐白石画得轻松,所以齐白石的高度是没办法取代的。另外,潘天寿的画应该说是非常严谨的,也是非常大气的,无论是他的巨幅还是小品,你能从他的笔墨里感受到一股豪气,线条的厚实和画面的格局支撑了潘天寿的人格魅力,他同样具有一种时代风貌。我记得1978年去杭州参观潘天寿画展,大幅作品居多,石头的画法只有勾勒没有皴擦,很明显是潘独有的图式,他着意在线的造型上做文章,体味出线中的深沉淳厚、强劲霸悍,简括又大气,有强烈的视觉张力,自身的线形就有极高的审美价值,同时在他的画中体现出独特创造性的膨胀力。这次展览对我影响非常大,当时我感觉这么大的画面不用皴擦,仅是大面积的平铺设色,但很见笔道,也很有意味,凸显了线的魅力。平常大家在学画时先画结构,然后根椐画面需要进行缚色。那个时候人物画家讲究画面体积感,潘先生的画中那么大的石头居然平涂,线的力量非常明显。从那以后,我更加关注线的美感,中国画的用线讲究骨力,讲究线的质地,讲究平中见趣,讲究线的自身审美价值,更讲究气格,讲究书写意趣,这样会使得在画画过程中很轻松很自如。

陈:这恰恰又是中国画的难度所在。

张:我是从潘天寿的画得到启发的。前人讲:“墨分五色”,而潘先生不是墨分五色,他用更简练的手法,简练成黑白灰三色。其实我们说墨分五色决不仅仅是指五种颜色,更多的是意象,是主观的意愿,关键是讲墨韵。比如潘天寿画一块荷花,用一块焦墨,点线面的处理使画面很整体,又追求小局部精炼,以求画面最后的视觉感受,因为不去追求那些小的东西,他的画总是先声夺人。他说“远取其势,近取其质”,这正是潘天寿的过人之处。还有黄宾虹,有一次我在杭州看了一回黄宾虹先生的画展,黄宾虹是把古代山水画引向现代的一个很重要的画家。我认为,黄宾虹的画放在古代“四僧”的画里去比,他也是很跳眼的,很特别,很鲜活,很突出。黄宾虹早年的画放在清代画家里面也不算弱,但他到晚年完全是化开了,完全是自由的状态,他的绘画语言更丰富,更独特也更有精神。他曾说:“我用重墨,意在浓墨中求层次,以表现山水中浑然之气趣。”他用中国的笔,用中国的墨,解决了抽象的问题。所以他说过“我的画要五十年以后有定论”。

陈:他在学问上下了大力气,学养极高,所以他的成就也是无人能比的。

张:今天要推崇的是他的治学精神,而不仅仅是绘画语言的研究。

陈:对自己的画还有哪些不如意的地方?

张:每个画家对自己的创作都会不满意,只有这样才会往前走。我画画是属于那种很不安分的,也不愿意按一种样式或题材画下去。有的朋友说,你应该按照一种思路去画,这样会稳一些,别人看你的画也就会认可你。我自己觉得怎么画开心就怎么画。可能在颜色上有时是亮一点,有时是灰一点。在作品的结构方面,我很讲究构成。很多人说我的画里构成太严谨,自由度不够。当然我也想轻松起来,但这个度并不好掌握。所谓构成本身是从西方引进来的概念,我们古人讲经营位置,讲构图。好多学中国画的人都研究构成,但不能弄过头了。就像现在有些书籍设计,本来是看文字的,结果弄得这一块黑,那一块又有别的东西,这就是过度设计,把自己的本意搞混了。画画也是一样,过分讲究构成,就会失掉绘画本来的意趣和轻松,就不自由。另一方面、跟画家的性格也很有关系,有些人开朗,有些人内向,有些人放纵,有些人谨慎。这个东西是自然形成的,也不能唯心去做什么事情,我不是那种很狂放的艺术家。

陈:你除了画画以外,做事的原则也是这样有条理吗?

张:对。画画反而要轻松一些,其实也无章法,是没有什么条理可言。

陈:谈一下你个人的性格。

张:我个人觉得是不大有头绪的,有随遇而安的心态,不着急,有点温和。在画画的时候还是蛮轻松的,画画讲求的是自然流露,用很形象的语言来表达平时对画的理性思考。讲求厚积薄发,讲求顺其自然。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觉得是很不自然的,是很刻意的。

陈:讲讲你在艺术实践上经过了哪几个过程?

张:像我们这一代人,学画是在中学的时候。我最先是看了方增先的《怎样画水墨人物画》,开始画起来的。从书中我知道怎么去画人物画,他更多的是讲究中国画笔墨的语言,及他所画的人物画中线和墨的关系。除了水墨造型外,我当时是用毛笔画人物速写。另外,我对黄胄的画法很感兴趣,同时也很关注他的资料,收藏有许多黄胄作品的印刷品,并能记住他的很多作品。他有几件作品发表在《解放日报》上,我就迫不及待地从报刊上把它剪下来,还反复去临摹,他的那些画,用现在一些文人画的观点来看,肯定是不怎么文人。他们觉得黄胄的画好像没什么看头,其实不然。我觉得如果拿一张黄胄的小画和一些所谓的文人画相比,可能文的味道少了一点,含蓄的东西少了一点,但是当把黄胄的画和文人画放到一个大厅里,那些所谓的文人画就没了,也没什么看头了。黄胄的画为什么了不起,他的画重在一个气势,是一个有生动的气质和笔墨的自由状态。从技术层面上来说,有原创性和不可重复性,表现了这个时代对绘画创作的新的审美取向,大幅人物画创作是非常撑得住的,具有一个时代的标志性。
 楼主| 发表于 2009-6-1 15:14:08 | 显示全部楼层
陈:你怎么看待中国画的写生?

张:写生是任何一个画种都应该去做的一件事情。因为这是一个画家感受生活最好的一种手段和创造来源,也是他的艺术创作跟生活体验最便捷的桥梁,一种视觉经验的记录和意念的载体,是绘画积累素材和探索形式语言的最好方式。现在的一个问题是,包括我自己,写生越来越少,主观意念越来越多。我想古人画竹子“个字形”、“介字形”是怎么出来的,他们也是对着生活的环境,从现实中总结出这种画法出来。那么我们现在为什么不能再重新回到生活中间去,回到大自然中,总结出一种既不是古代的“个字形”,又是从生活中来的一种画法。

陈:画速写是不可缺少的一门主要课程,在你的实践中,速写占多大比例?

张:速写很多。我年轻时打了很好的速写底子,我觉得画速写太重要,我现在还不断地画很多速写稿,我在开会的时候,经常拿一张白纸,一支笔,不自觉地就去画。画速写的时候觉得非常有意思,好多东西不似以前画的。总会发现一些以前没有发现的东西。

陈:很多画家是靠临摹起步,你对中国画临摹怎么看?

张:每一个学画的人都有过临摹这个阶段,但是每个阶段对临摹的认识,对临摹的实践是不同的。小的时候临摹,是完全不懂,就是画个形。有的老师教的临摹,你必须跟他一模一样地临下来,这也只是一个型,这里面可能还学一点方法,学一点渲染。我觉得还有一种临摹,是临一种精神,为什么呢?1978年在南京曾经办过一个傅抱石的展览,展品里面有傅抱石年轻时候临古人的作品,看他的临摹作品并不是那种亦步亦趋跟原画一样的东西,而是一看就知道是临的哪家哪派,但又有很多傅先生自己的认识在里面,很见精神,应该说这样的临摹更高级。

陈:他拿自己的方式去临摹,是一种意临方式。

张:我觉得临摹古人的经典作品是一种很好的学画方法。因为我们临摹并不是要去复制一张画,而是从古人的画里面去吸取一些东西,领悟一些画理画法。找到一些自己需要的画法和气息的体验,画家需要从临摹古人作品中间吸收营养。一个朋友曾问陆俨少先生临不临帖,陆先生说:“我怎么不临帖呢,但是我临的和帖上的不一样。如果我不读帖临帖,也写不成这个样子。”可以肯定地说,临摹在中国画的学习中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学习方法。通过临摹去体会古人画画时的情绪,包括他们的绘画技法。我读过马蒂斯的一段笔记,他写道:“在我的院子里,有一个古希腊雕塑,我散步的时候,总会去看,每次去看,总会有一种新的感觉出来。”古代经典的东西确实有这种精神包含在里面。有时候没有条件临摹,多看也是有好处的。这在我的学画生涯里是很有体会的,我什么画都看。无论西方东方、古代现代、宫廷民间都是我吸取营养的对象。

陈:你刚才讲到的潘天寿对线条的运用,讲到绘画的书写性不可忽略的一个问题就是书法,请问你是如何看待书法跟中国画的关系?

张:书法与中国画的关系,在世界艺术中,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例子。除了书画同源之外,最基本的原因是用了同一种工具,而且它们的审美标准都是一样的,它们的审美观是一样的。线条的魅力用书法去理解,会更加容易理解。我们写书法画画会经常谈一个问题:到底是写字容易,还是画画容易?我经常是这样回答,书法更不容易。为什么我说书法比画画更不容易呢,因为调动的元素太少了,单一,元素少,又要体现如此高的审美价值,是很难的。从另外一个角度看,书法更接近于本质,因为单纯。好多西方的艺术家都很喜欢中国的书法。除了抽象的美感,还有书画同源追求的那种气息。艺术家的情感在字里面有更直接的体现。书法与现代人疏远了,从书法的普及与实用上来看,上一代人比我们这一代人好,下一代人又比不上我们了,现在的大学生钢笔字都写不好了,他们都用电脑。这个时代变了,所以我们这个时代的画家写得一手好字的人不多。我们现在的书法是作为一种艺术存在的,古代的书法,实用功能更大些,文人官吏都离不开,书法能决定人的身份地位,也能改变命运,特别重要。而今天我们用钢笔写字的人群,缺失韵味,缺失书法最重要的笔法要求,失去了往日书法的神采和精神,又进入了另一种状态里面,就是当你一拿起毛笔来就提醒你要进行艺术创作了,你这样是到不了古人的状态的。

陈:你对当前的艺术批评和艺术理论怎么看?

张:画家和批评家的角色应该是一个互补关系,是一对亲兄弟。我们美术馆也搞研讨会,有些画家和批评家各走各的道,有些画家说批评家不懂画,乱说。批评家说画家总是形而下,瞎画。二者存在矛盾。我认为,一个时代,无论是搞实践的画家还是搞理论研究的理论家,既要包容也要独立,学问的侧重点不一样,我觉得饭大家吃,批评家你怎么写是你的本事,画家你怎么画是你的本事。有的画家说,批评家写我其实我并不是那么想的。我说没有关系,那是他的本事,他能把你的画写出那么多东西来不是蛮好吗。既然我是画家,热爱画画,当然对画里面的好多技术问题是非常关注的。当然有一点,画家首先要画好画,不要去管别的。当你把画画好了,总有一个什么主义在等着你,会有人把你的实践提升到理论的高度,丰富你的绘画内涵。批评家是很伟大的,他能把画家想表现的、所感受的,很理性地表述出来。

陈:搞理论的人与搞实践的人都不应该忽略对方的存在。而且都应该去研究自己缺乏的知识,更多的是在学问上做文章。

张:古人的画论都是大画家们从实践中总结经验。

陈:你有没有考虑过,将来是否也在画史上留下一笔?你画画有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张:这个问题是在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去想的。随着年纪大了,是不会去想了,历史特别公正。历史要把你留下来,就会留下来。前面我们也讲到,近一百年的画史,也只能留下齐白石、黄宾虹等少数几位大画家,许多当时火爆的一流名家也只能滑落到二三流的行当里。我活了五十多岁,这五十多年里能留下来的画家能有几个。当然“一个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一个好士兵”,你不想在美术史上留下来,就不是一个好画家。我还是想把画画得更好些,到了我这个年纪,都看开点,心态比较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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