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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当代] 齐白石·最后的一个花鸟画大师(朱新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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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1 15:29:4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齐白石
最后的一个花鸟画大师
——朱新建谈花鸟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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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鸟画最早是在民间搞装饰用的,像壁画、岩画,还有一些家具、日用品上面的装饰,包括青铜器上一些花鸟题材,但不是我们现在所说的花鸟画这个概念。我们现在所说的花鸟画隋唐已经有了,但是真正成形应该是宋画院的花鸟。
花鸟是一个统称,如果细分有花卉、草虫、翎毛。一个画家可能一辈子专攻一类题材。西画也有这样的分类,画静物的,画风景的,画人物的。宋代画院有郭熙、黄荃,这些是比较著名的院体画家。院体法度严谨,从历史形态上说,统治阶级希望社会秩序更加好一些,它不像那种野逸的自由知识分子,他追求的东西是内心更加自由,所以他的法度比较严谨。到了院体以后,就是宋解体后的元朝,这个东西就不存在。元朝,就是人家说“儒不如娼”嘛,在元朝,一般知识分子发牢骚,也有这方面原因,就是他对儒家的文化是非常不重视的,所以元朝的读书人觉得他们的地位还不如做妓女。

唐诗可能关心的主题更大一些,宋词关心的主题更加个人化,更内心一些。所以宋以后的花鸟,比如元四家,当然主要是画山水,但是也画一些花鸟,像赵孟,就画一些兰草、石头,所以从元以后到明,花鸟又兴盛了一下。因为明朝终归摆脱了那种少数民族统治多数民族的局面,具有相对先进的汉族农耕文化,从生产关系、生产力上来说,应该比狩猎、比畜牧稍微要进步一点,因为它自己可以控制,而那种靠打猎为生肯定要原始一点、没把握一点。这种比较原始的文化去统治比较先进的文化,肯定会妨碍社会文化往前发展。到了明朝就要稍好一些,这时候明朝的花鸟画家就多了一些。所以明朝的花鸟画有点想复兴宋朝的那种院体绘画,也恢复了画院。但明朝的一批花鸟画呢,感觉上不如宋朝那么天真,那么浑然天成,好像气要小一些。

我们通常又把花鸟分成两类,一类叫工笔花鸟。工笔花鸟最高层肯定还是宋院体,后来到了明院体恢复一些,包括像明四家、吴门画派,但是他们的作品不是特别多,不是专门画花鸟。那么,还有一些小画家,名字肯定跟宋画院的不能比,宋画院最具代表性的一个画家,我认为还是赵佶(宋徽宗)。开玩笑说,宋朝的皇帝兼画院院长。他其实什么都管,这个时候,宋徽宗情况很特殊,他是艺术上非常有天分的一个人,但是他在政治上是非常差的一个皇帝,弄出好多好多莫名其妙的、别的皇帝都弄不出来的事。宋徽宗当时弄那种生辰纲,各地选各种乱七八糟奇奇怪怪的石头,那时候运输能力很差,《水浒》上面就有这些描写,送那些花石纲,用船走水路很远地运过去,然后什么石头沉下去,为这事又打架,又干什么,弄得民不聊生。宋徽宗最过分的还有一种叫贡云的事,就是要人家在武夷山上或者什么山上,拿个小瓷瓶,在那个云上兜一下,感觉上是把那个水汽兜在瓶子里,然后用个小塞子把它塞起来,这样一瓶一瓶装一船,运到京城,然后他再让宫女躲在御花园里,他来游园的时候把那个小瓶子打开,他感觉有云气飘出来,叫贡云。你说得浪费多少人力物力?野史上有这种记载,真的假的我们就不知道了。我想这么有天分的艺术家不至于无聊到这种地步吧。但是也难说,他当了皇帝没有人监督他这种个人行为。但是他的画是画得非常好,他的工笔不像后来的工笔,一味地求细,小毛一根一根画得清清楚楚,宋徽宗不是。你看他的鸟,该有小毛细出来的地方他细得很,然后那只鸟有的时候会迎风被风吹乱身上的绒毛,或者它在动。他画过一只小乌鸦在洗澡,就是在一个盆里面这样洗,在水里面这样扑——扑洗。这也是宫廷里面养的那种鸟,鸟要洗澡,然后鸟一动的时候,身上那些毛有的地方湿了,有的地方蓬松了,他就用那种写意的办法,稍微皴一皴,感觉特别生动,他弄得非常好,所以宋徽宗的工笔里边完全有写意,那种神气、灵动都有。后来到了明代的花鸟画,很少有这种东西,就是说,因为他不是完全自由地画画,他画画要讨好别人,要讨好皇帝啊,讨好什么人,就为了证明他认真。那么宋徽宗不用,他又不用这样干。

其实最早的写意还是法常(号牧溪)。牧溪画一只鸟在松树上,那只鸟叫《寒鸦图》还是什么,还有荷叶边上的几只鸟。牧溪的东西其实是开了写意的先河。牧溪可能应该算最早的写意花鸟画家。牧溪应该是在宋徽宗之后。到了宋徽宗的时候,宋代差不多也快完了,牧溪和宋徽宗的地位完全不能比。牧溪是一个庙里的杂役,就是连和尚都不如、挑挑水扫扫地的这种人,但他喜欢画画。后来因为中国人以地位论高低,可能对他的画特别不重视。

所以,我觉得不光是花鸟画,整个中国画,一个赵佶,一个牧溪。这两个人,中国画全部江山都在他们手里。一根经线,一根纬线,他们已经把这个房子的大框造好了,剩下的事情就是添砖加瓦,砌堵墙,开扇窗户,有他们不多,无他们不少。宋徽宗是一个完全可以不顾社会的人,因为社会是他的,他不用讨好社会。后来他当了金人的俘虏,那是另外一回事。所以他的内心艺术追求可以完全释放出来,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因为他从小受到这么好的教育,有这么深的艺术修养,有这么好的艺术天分,所以他能把这个东西弄到极致。后来的人即便有这么好的艺术天分,也未必有他这么好的社会条件。所以王国维后来在《人间词话》里面说过这样一句话:诗词和写小说不一样,写小说要社会阅历越深越老练,写得越好;诗词是阅历越浅,越不知道世界上的痛苦,越不知道各种事,他那个内心越天真、越单纯越容易写好。那么宋徽宗就有点这个。所以王国维后来说,诗词这件事情很多是藏于深宫夫人之手,就是说在深闺,在宫中的皇帝啊什么王子啊,不太知道社会上的事情,但他写诗能写得很好,其实就是讲李煜,夫人讲的就是李清照。过去的女人不光是性别问题,她在旧社会是个女人,就得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就整天在家里坐着,在楼上看看楼下的杨柳啊,看看院子里的花,就完了,一辈子差不多过掉了,她不太知道社会上好多好多事情,她内心很干净,她反而能把诗写得很好,画这种画也是这样,所以,宋徽宗是这样一个典型。

牧溪是另外一个典型,他画画完全是自己高兴,完全为了陶冶自己的内心。他又不是院体画家,他不用去讨好谁,那时候估计画也没人买,什么多少钱一尺,没有这个事。画家现在的收入已经远远大于从前。以前就是再好的画家,也就是他当时卖的时候能吃点大鱼大肉,喝点酒,这就算很好了。买一个小房子住住,突然卖不掉了,就开始受穷。像金农到晚年其实是很苦,画不能卖了,身体也不太好。不像现在,我开玩笑说,你只要不糟蹋,卖个三年画,吃一辈子是够的。在他之前,这种写意花鸟是很少的,没有人画这样的东西。那时候因为皇帝是画工笔的,大家都画工笔画。那么写意,没有人这么画。牧溪怎么会画成这样的画?我觉得,第一,他没有时间去好好画工笔的东西,那个很费时间;第二,他喜欢画,反正就是逸笔草草吧,像画着玩一样,开玩笑一样,拿那种比较便宜的,所谓质量比较差的纸,工笔要拿绢、绫,很贵的,他就拿比较差的纸,什么草纸他都可以用。就是随便涂一涂,逸笔草草的东西。他的文学修养和艺术修养是很深的,那么他仗着书法这些东西的底子,能这样子胡涂乱画,能把画画得这么传神,这其实留下来也是很偶然的。留下来了,而且这样的东西文献上居然没有记载。我坚信,徐青藤是看到过牧溪画的,然后就产生了青藤的画。这种技法上的承传关系是非常明显的,所以我觉得很有意思。青藤由于政治上、生活上这些原因,他活得非常穷困,还不光是没有钱,还跟老婆吵架,乱七八糟的好多事,这个人可能确实有一些精神病,也是个疯子,没事拿什么大洋钉钉自己的太阳穴啊,什么事都做过,然后去杀老婆啊,反正好像怪七怪八的事都做过。文本记载上有,是不是真有,我们也不是学考证的,我们是搞不清楚的,但是这个人在文化上太有修养了,他的书法写得也非常好,文章写得也很好,好像中医也很好,他画的是写意花鸟。在宋朝末年,牧溪的写意画就画出来了,但没有人问。一直到青藤,接一下手,就是借着这种画,画出这样的画,很像的。他在学他,这个没有人发现,这其实是我第一个提出这个问题,我们有证据在,把两幅画贴在一块太清楚了,这个是牧溪画的,这个是后来的青藤画的。青藤当然画了很多这样的作品,牧溪就有一幅。牧溪的所有作品现在都在日本。那时候日本人到中国很羡慕,很喜欢中国画,但是我想日本人那时候很穷,日本人那个时候不是现在的日本人,那时候叫倭奴,一塌糊涂,就是弹丸之国,就是很小又很穷,漂洋过海跑到中国来,又不是国家派的,也没什么钱,全是那种小和尚啊之类的,反正不怎么样的一些人。来了之后,他们实际上是来中国学习的,但是他们没有钱,他们不可能把宫廷的绘画带走,这是不可能的,那么他们带走的其实就是类似像牧溪这样的画,就是真的画得好的画,但是又不值什么钱,又没什么地位。当然,他们都处于社会的底层,个人的文化修养又比较深,自己发作起来又比较厉害。我开玩笑说,就像一个大学教授喝醉酒了,说话很放纵的时候,会很有意思。一个文盲,内心没有多少积累,喝醉酒了最多骂两句粗话,没有了。一个大学教授喝醉酒,他会胡说八道说出很多很多很有内容的东西来,不一样。因为他们内心很丰富。他们一旦开始放纵自己的时候,就会出现很多有意思的东西。青藤肯定是一个内心也很丰富的人,他突然找到这样一个表现形式,他开始什么都不管,放诞无忌的时候,就开始做出这些东西。
 楼主| 发表于 2009-6-1 15:30:07 | 显示全部楼层
牧溪的画到了日本以后,对日本的画影响非常大,在中国最起码青藤是把牧溪开创的大写意的境界又传递下去,所以到了青藤以后,又出现了八大山人。我们来看八大山人的这种鸟,其实笔法就是从牧溪的鸟过来的,但这个鸟之前没有人画,就是身子一团墨,头一团墨。明清两个最著名的写意花鸟画家,对后人产生巨大影响,一个青藤一个八大山人,全部在非常大的程度上吸收、继承了牧溪的这个传统。所以牧溪真的是开山之祖。话又说回来,一个赵佶、一个牧溪,两个人真是把中国画的半壁江山就撑下来了,一个是写意画的开山鼻祖,一个是工笔画的终极皇帝,真是到最后都没有人超过他们,这两个人太厉害了。假如没有这两个人,中国画是不可以想象的,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就因为有了这两个人,中国画到最后完成,再到明清这种面目。所以中国花鸟画远远不止画了一朵花、两只鸟这种东西,他只是拿这个题材做一个借口,其实他表达的完全是一个宇宙观,就是一个人对世界、对宇宙的一种理解。所以佛教里面有一句话叫做: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在这两个人身上是非常充分地体现出来了。像八大山人后来画的一些鸟,真的就是一个世界,八大山人的鸟你能看出来,八大山人有那种愤怒、清高、孤傲,因为八大山人也是皇室后人嘛,跟石涛一样,跟赵孟一样。所以他有江山失去的那种愤怒。而牧溪身上没有这种东西,牧溪无所谓的,所以牧溪有的是那种高远,对世界的宽容,所以牧溪非常厉害。牧溪的作品有那种古远,那种高妙。八大山人就是愤怒,开玩笑说,一个很有文化的人、水平很高的人愤怒起来肯定是有水平的,内心的孤愤表现得很强烈,笔墨里边有一股怒气。这股怒气是很高级的一种表达,就是笔墨画得很能见长,很有个性,很浑然,就像喝一口烈性酒那样。你看牧溪的作品不只是在喝烈酒,牧溪的作品就在深山里边,你就突然听到高山流水那种声音,就是灵魂为之一振,非常高妙,这是天籁之音。赵佶工笔花鸟能画到这么清高,这么灵透,是他借这种形在表达一种思想,表达一种境界。比如说他画一只乌鸦、一只八哥在洗澡。这只他画出来的八哥,其实含量已经远远大于一只真的八哥,因为真的八哥也不过如此啊。但是他怎么能画得就是比一只真的八哥还要丰富还要细腻,像西画里面,凡·高画一朵向日葵,实际这朵向日葵已经比一个真的向日葵要复杂、要丰富多了。是这朵向日葵把他内心一种审美的感觉触动,他就不停画下去,画到最后,比一个真的向日葵都丰富。看宋人的花鸟,经常有这种体验。赵佶画过一只鹦鹉,比真的鹦鹉好看多啦,就是里面的内涵要比真的鹦鹉大很多,有一种富贵气,有一种很好看又富丽堂皇、很孤傲、很清高的气质。然后你去看一只真的鹦鹉,真的鹦鹉好像有点偷工减料,被他画出来的鹦鹉好像才是真正的鹦鹉,所以这个东西是很神奇的。中国人在画花鸟的时候,西方人的花鸟还只是一个皮相,画得像标本一样,你看那个时代的西画,一点神气都没有,中国画的这种神气是西方人远远做不到的。就是中国人通常说的“诗情画意”,画我要的不是像标本一样,要有意境在里面。中国那时的诗歌也是这种要求。而到明代,工笔花鸟要差一些,明以后的成就主要是在写意上。宋以后的院体工笔就有点一蹶不振,只能沦为空写皮相的东西,灵魂的东西不太出来。所以我觉得,讲到中国的花鸟,到了明以后,就只能谈写意了。到了石涛:石涛差不多是一半山水一半花鸟,他的花鸟和山水都比较多,但是我觉得他的山水成就可能远远超过他的花鸟。到“扬州八怪”,讲起来他们在学石涛,其实他们一大半还是在学青藤,因为“扬州八怪”还是画花鸟的多,所以他们学青藤的人比较多。“扬州八怪”的花鸟,可能比青藤要差一些,就是比青藤在表面上好看一些。但是“扬州八怪”有一个代表应该是金农。日本人出过一套画集叫《中国文人画》,他是这么编的:一个时期他选一个人,“扬州八怪”这个时期他就选了一个金农。他这本画册就叫《金农》,然后跟金农前前后后有些关系的画家,都收几张在里面,主要介绍金农,这是一种编法。《金农》之后下一本就叫《齐白石》,我觉得这种编辑思想比较有意思,他把海派全部归在齐白石这儿。不是说海派在学齐白石,海派比齐白石早,而是他觉得这么一段历史时期是以齐白石为代表,那么海派只是给齐白石的出现做了一个铺垫。齐白石以后的也选一两个画家放在里面,齐白石以前的选了一批画家放在里面。我同意这种编辑思想,金农之后花鸟画最狠的当然就是齐白石了。吴昌硕按道理讲是近代写意花鸟的一个所谓大家了,但我个人认为吴昌硕所能表达出来的这种人文境界是很差的,就是吴昌硕也算他比较倒霉,假如没有齐白石,他可能聊备一格,算一个,因为突然出了个齐白石,他就变得整个没有意义了。吴昌硕的花鸟画法,就好比是一个外衣,就讲一个花棉袄吧,穿在吴昌硕身上是俗不可耐啊,就是不能看,同样的外衣突然到了齐白石身上以后,非常好看。其实齐的外形学的是吴昌硕,但是齐白石天生气力太大,就是对审美的感觉太好,审美的素质太好,齐白石身上有更多那种农村木匠身上的东西,他只知道要好看,就完了,他倒没有太多笔墨上的追求。我觉得齐白石在文脉上深度是不够的,他跟石涛有点像。当然齐白石是因为后来被陈师曾点拨了一下,起点作用,就是陈师曾加强了他的自信,齐白石因为出身比较低微吧,种种地做做木匠什么的,他在文化上不可能很自信,他跟当地的小诗人学写诗,跟当地的小画家学画画,后来他碰到陈师曾,陈师曾拼命地表扬他,拼命地肯定他,增强了他的自信心,以促成他所谓的58岁以后变法。他变法以后,我觉得画的形式变成怎么样倒不重要,就是他内心出现真正的自信,就是开始使自我非常顽强地表现出来,这时候的画确实更加完整。但是这时候你仔细看,他的技法实际也没有超出吴昌硕多少,就是说他那点技法吴昌硕早就用过。其实这个技法根本不算问题,他用这个技法在表达什么东西,这个很重要,表达出来的东西,表达出来的人文深度,表达出来他对生命的感受深度,那吴昌硕不能和齐白石同日而语,所以我觉得齐白石是离我们最近的最后的一个花鸟画大师。

齐白石以后的花鸟画,我觉得一般般,就是完成的气局啊、深度啊,跟他们比好像都差,好像差不少,这是我对花鸟画的基本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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