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出来你要去哪里？（霍春阳）

文潮

对话人·霍春阳、《藏画导报》编辑  
时间·2007年夏

地点·霍春阳画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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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画导报》（以下简称“藏”）：霍老师，你的画笔墨精准、到位，是一般画家做不到的，这与你多年的经验和综合的修养有着重要的关系。我听说你最近在画山水？
霍春阳（以下简称“霍”）：如果我在艺术上有第二个高峰，应该是山水画，这已经是很多年的思考了。之前没有大量的动手画山水，是因为山水画和花鸟画在笔墨处理上虽有一些相通之处，但在作画时用的手劲不太一样，一些微妙的区别需要我去体验。画花鸟之所以能得心应手，确实有我多年的经验起了很大作用。

藏：你一笔下去除了笔墨精准外，还有许多说不清楚的东西。有这方面体悟的人是能感受到的，即所谓的含金量。前人的山水画你喜欢哪一家？

霍：米友仁。

藏：米友仁的山水画意境高古，尽管画法上只是用了一些点。学他的人大都在形式上做一些文章，精神却很难把握到。

霍：一年以后，我想对自己的山水画会有一个较好的把握吧。

藏：说明你现在的精力还不错，想必你的花鸟画也会更精进。这么多年，虽然忙于教学，但你对画画孜孜以求，渐入佳境。从艺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现在倒退的人不在少数。

霍：我也很高兴自己一直在“轨道”上。人的不同年龄段是有不同的感受，这种感受可能是上天给你的，即“天授”。在有意无意间，人逐渐被改变，这无法抗拒。像玉米的成长过程，不同时期是不一样的，春天发芽，秋天结果，是不可逆转的。你想秋天重新发芽是不可能的，必须顺着生长周期来成长。

藏：《藏画导报》上曾经刊发过你的一些观点，许多人都觉得很新鲜。有些人提倡学传统要打进去再打出来，可是你说不要打出来，这种说法我很赞同。传统里精华很多，让你一辈子都忙乎不完，打出来要去哪里？学前人的时候把个人感受、性情、笔墨经验全部加到里面，就会有你自己的面目。

霍：对待传统的态度应该是心甘情愿的，不能三心二意。开玩笑说，你如果当了孔子和孟子的俘虏，那就是民族的骄傲了。能真正体会到古人的用意所在，你就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了。西方提倡要有自己的思想，主张不要把自己的脑袋变成别人的跑马场，那是有它的历史背景的。中国文化浑厚幽深，圣人的思想，你想超越，那就是狂想。

藏：你有些画对古意的把握让我感到吃惊，特别是对前人品质的理解。我以前以为古意就是画古人的样子。

霍：古意不是古旧的东西，那是文化的凝聚。

藏：你用纸是否非常讲究？

霍：创作时，材料和工具都很重要。王羲之的字好也是因为他有一个好的心境和好材料可用。我如果丢掉一支好笔，那是非常心疼的，像是损失了一位好朋友。这支笔没有了，从此这种质量的笔道再也画不出来了。

藏：工业化使做纸的不按传统方法做纸，做笔的不按古法做笔。

霍：笔毫的用料千变万化，就像赛尚说的，塞纳河的水从来没有重复过。世界上每一根制笔的毛都是不同的，它甚至和动物的身体健康状态、几月份出生的、什么时间采摘下来的、那个动物的生活环境，以及那个动物吃些什么食物等等都是有很大关系的。如果这样来要求的话，好的毛笔真是凤毛麟角。

藏：我们从前都不这么想问题，经你一说，就深刻多了。四川人做豆瓣酱还要看天气，现在叫作狼毫的笔，里边几乎没有狼毫。只有对工具真正地开始把玩，才能知道里边的深浅。

霍：现在用了好纸后才知道，它是多么地受用，随便一画就能达意的好纸，是平常的宣纸无论如何都达不到的。

藏：故宫里展出的一些名画，那种纸让你感觉特别舒服。现在一些所谓的“写意画”，就是虚妄之徒在大白宣纸上一挥而就，和古人理解的写意有本质的不同。

霍：好纸会把你的想法表现的更充分，笔墨在纸上会出现许多内容。

藏：现在画花鸟画的中青年画家，对你一些拟古的作品看得很高。因为他们在中国画上也下了多年的功夫，但没有以传统的精华作为准则坚持下去，所以没有所得；另外认为你现在的笔墨高度很难达到。我看你花鸟画的时候，也觉得当代还有这么一个人对传统的把握能做到这一步，由于你的存在，“文人画”在当代得以薪火相传。严格地说黄宾虹的画和“文人画”还不完全是一回事，你的花鸟画让“文人画”又一次散发了新的光芒。

霍：我有一断时间也曾对黄宾虹很着迷，后来总觉得和自己的性情不太相符，当然也不能否认黄宾虹的贡献。

藏：一个人如果变的内敛了，喜欢那种比较温润的审美趣味，会觉得沈周、陈淳、钱选的东西会更接近自己的内心。

霍：他们是那种不动声色的高手，不去卖弄。

藏：把所有的意思都含在那几笔里了。

霍：这才是东方文明的极致。

藏：和太极是一个意思。

霍：他们是含而不露的，不张扬的。我年轻的时候认为他们呆板得很，没有激情。其实现在看来，当时的认识都是比较肤浅的。

藏：这些画家，都是精英，最后汇成中华文化的血脉。中国画现在所谓的创造和革新是经不起考验的，时尚的东西只能成为点缀。

霍：现在我们的一些口号是在误导年轻人，这会使得他们在面对生活的时候束手无策。

藏：喊口号的这些人往往是自己的文化理想还没有明确起来。

霍：有时候我和来采访者说，你们拍我身旁这一片树叶，看你们怎么写解说词，从这片树叶悟到了什么！

藏：你教学的理念对身边的学生影响大吗？

霍：有些学生可以体会到一些，而有些根本不清楚你在讲什么。我讲的话只要有一两句他能体会深些，就会对他有很大的影响。学画更是一个连续的过程，中间断开不行。

藏：要自己心里有数，还要坚持下去才行。

霍：对我们以前的先辈，要不断地认知，不断地去体会他们的用心所在。我现在也不敢说认识有多么深刻。原来认为不好的现在认为好，而原来认为好的，现在又觉得不好了。

藏：最后就炼了一颗舍利子。

霍：当年我是有机会移民去美国的，可是那里的文化和咱们是两码事。一个画中国画的画家还是待在中国最好。

藏：这是两种文化土壤，如果一个从事中国文化的人去到美国，那他的绘画源泉可能就会枯竭。

霍：会断掉自己的粮草，在中国随便翻翻古代的经典都可以让你的心有个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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