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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当代] 笔下说空间——边平山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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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16 16:16: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时间·2009年1月8日

地点·北京边平山寓所

采访人·李永林(解放军艺术学院教授、美术学博士)

文字整合·秦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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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永林(以下简称“李”):看了你最近的这批作品,想听听你的说法,你的研究。
边平山(以下简称“边”):最近在研究空间问题。我把空间分为“10度”,现在我基本能控制8度。10度是齐白石、毕加

索做的,我还达不到。齐白石是70岁达到的,称为“变法”,八大是74岁达到的,毕加索生来就是10度,挺有意思的。

李:“10度”这个概念能说得更具体一点吗?

边:“10度”简称两度,一个是已知空间,一个是未知空间。例如,我十几岁在故宫复制古画,古人的东西我能画得一模一

样了,这也只是已知空间,不是我的。再比如,医学家把艾滋病克服了,癌症怎么克服还不知道,这就是未知空间。科学家

登上月球,火星怎么去还不知道。我在临摹时,全部古画都上手,这时我更多的是知道古人做过什么,还没做过什么,没做

过的就称“未知空间”。已知空间、未知空间的东西,具体到我们这个艺术的过程时可以表现为10度。1到5这一半边是已知

,5到10这一半边是未知。1度和10度是重叠的,小孩子和大师都是既是1度又是10度,没有大师敢说比孩子画得好,孩子怎

么画都好。但当孩子有一天从外面野玩回来,饿了,看见桌上有吃的,抓起来就吃,大人就会教训他,说大人还没动筷子你

不能先吃,又说还没洗手不卫生不能吃。当大人开始教他进入社会的方法时,他的10度空间就没了。告诉孩子要考美院,就

要学素描、色彩。那是基础,是三维空间。于是从大师变得不会画画,开始学社会的要求,最后努力半天考上大学了,是3

度,毕业了还是3度。要想混饭吃,4度可以做职业画家,自己可以主动完成一幅作品,这还是已知空间。5度空间出大师,

像达·芬奇。达·芬奇的画,不论是读书人还是农民都能看出他画的是个美女,连手上青筋都看得清,类似看图识字。已知

空间有两项,一个是人做过的事叫已知,还有一个是人人都能看懂。徐悲鸿也是已知空间,已知空间出写实主义的大师。再

往上走,是未知空间,又是5个度。未知空间也分成熟不成熟,所以分了很多级别。

李:好。回到你最近的研究。

边:我在上世纪80年代,绝对控制5度。后来隐居上海后,自知研究到7度。今年我可能又是一个高峰,会到8度。我前段时

间一直在练线条,有人问我最近在忙什么,我说在练基本功,练线条,他们笑我说,你还练线条?我觉得7度空间的线条和8

度空间的线条,质不一样。每当我上升时,必须重新练基本功。8度空间,我主要放在唐代;7度时,我放在原始主义。汉代

陶俑的脸跟我们现代殡仪馆的化妆一样,看了让人害怕。唐的陶俑是活的,带脂肪感,有呼吸的。唐的艺术品是鲜活的。唐

以前,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中国历史上性解放到极限的,在这之后,必然会观念开放。唐文化就是个观念开明的盛世。观念解

放必须是在性解放的前提下发生,就像中国1983时,全国“性解放运动”,几次反精神污染都是因为当时的自由化、乌托邦

,这跟美国三四十年代一致,后来美国作家写了本《野火集》,一下子使观念改变了。所以,唐朝出现了盛世,唐文化应该

叫“世界文化”。我最近做了深入考察,发现唐代的艺术品不是中国人做的,而是外国人,长安城里都是外国师傅带中国徒

弟。越“洋”越是唐的东西。到宋代就没有这种感觉了,宋代整个就是典型的闭关自守的中国人做事。

李:这种说法史学界有另一个角度,陈寅恪在《唐代政治史略稿》里是从血统的角度说的,李世民王朝他的母系这一支是孤

独氏、长孙氏,所谓胡人,整个李唐王朝文化基因里有股“胡气”,跟中原汉文化不完全一样,这是学术界的主流判断。但

从艺术史的角度来说,我不太认同唐代艺术是“外国人做师傅,中国人做徒弟”。

边:我是看了无数件原件东西才得出这个结论的。

李:主要是指唐俑吗?还有其他作品吗?

边:好几个方面。不能仅仅看唐,唐不是单独出来的。魏晋南北朝和唐代,是前后因果关系。性解放恰恰到了“贞观之治”

之后才出现的这种情况,因为前面糜烂到性解放,之后必然会出现观念开放,不再是简单的性。唐文化开放,能想到就能做

到,是“世界文化”,好比今天在英国有一个的雕塑家能做到的雕塑,你在唐代就能看到。它是世界文明,不是中国文明。

我这里可以拿出的实物也有很多。最近我在洛阳博物馆考察时,说看唐代东西真假,像西方的东西,“洋”的,就是真的;

“土”的一定假。大家都认同。

李:气息很重要。

边:在辨别唐的古董时,这是个基本的方法。我最近偶然买到几个唐代的骰子,我对数字也很有兴趣,1、3、5、7、9这往

往是血统,我们定贵不贵族,再早从夏、商、周的酒器,都是走单数,单数指家族概念;双数是政治,是社会。现在的骰子

1最大,唐代骰子4最大,4是红的,其他都是黑的。对于唐代我还缺少几个实物环节,以形成一个完整的文化链,但不影响

整体看待。所以我最近对唐代进行研究,在8度空间上研究,是想看那种非常鲜活的、脂肪的、有呼吸感的、有汗味的东西

,这在唐代艺术品里真实得很。

李:看来在你的8度空间里,主题词就是“鲜活”,那在唐代绘画上怎么体现?

边:绘画上我研究到8度时,对有生命力的东西,有脂肪感的东西,像唐代绘画,更感兴趣。画如果画得扁片了,没意思,

要“鲜活”。那天有个朋友开玩笑说,平时都见不到你,闲云野鹤像个“神仙”一样。我说,应该是“神鲜”,精神新鲜比

什么都好。

李:看你最近这批赋色人物作品,我第一时间的直接感受就是很“唐代”。这个判断是不是可知判断?未知和可知在这里怎

么界定?

边:完成10度叫完成未知,没到10度叫未完成未知空间。齐白石70岁完成,他明白了“人生”两字。八大是74岁读懂。这个

过程有很多阶段,要一步步走。我现在研究“鲜活”,如呼吸感、脂肪感,这些东西目前很少有人去做。

李:从你的画里能看到你的研究。

边:很多人在研究唐时,可能是死唐。研究活生生的唐,必须研究呼吸感、脂肪感。你要让我再回到故宫时期,我不可能做

到,我只能做没做过的事情,一步步地走。未知空间是有个研究阶段的。7度时你要说我是8度,我做不到。偶尔画出一张达

到10度,但要我再画一张我画不了,我那是蒙的。真正10度时是张张都一样,那时才是真正明白。

李:听你说未知空间的问题,我觉得是一个创造力的问题。所谓的“创造”,应是对未有的创造。

边:我觉得没有“创造”,只有“发现”。世界的万物,不是由人创造的,而是发现的。就好像我在故宫做临摹研究时,都

是原作上手,古人画得好,但也有他不敢画的空间,我也了解,这就是我的发现。发现比创造、发明来得真实。

李:照你这么说,李白的一个好句子,只是他“发现”这七个字这样排列起来最好?

边:对。高人都是情种,敏感。每个人的感觉不一样,我说的同一句话,你们的感受可能不一样。李白生下来就是10度,不

读书也是文化人。文化和知识不一样,读书是知识积累;文化是文化,可以不读书就有文化,但知识必须积累,知识结构不

一样。在绘画里,前几年我一直投入到原始主义,研究与绘画、视觉的关系。在解决8度时,我遇到了个槛上不去,是自己

的心有障碍,为了这个问题我研究了两年的猪,一下打开了。我们人类的感知有六觉,有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

心灵感应,猪却比我们多了一个。我这六觉有障碍,过不去,后来研究猪文化便恍然大悟。曾国藩曾说,佛和兽是同一个化

身,他俩区别在于:佛是从凡人变成佛的,他自己知道;兽天生就是佛,他自己不知。人类和佛兽都有个问题,没有解决味
 楼主| 发表于 2009-6-16 16:17:08 | 显示全部楼层
觉。就像你说晚上吃什么,也会犯愁,吃肉还是吃素?你给佛肉他不吃、葱花也不吃,你给老虎草它也不吃。猪只有一句话

“开饭了”,吃完就睡。真正达到抛开一切的,生、死、性,只有猪。什么收藏啊,当佛啊,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像弘一,

他是律宗,老婆带孩子看他,他闭门不见,这是有所为而为。猪是无所为而为。把猪这种境界带到文化里,重新看待文化,

我的障碍全没了。唐的观念开放,就是猪文化。像弘一那样的,其实是很在乎的,有所为而为境界并不太高。

李:你就是敢为。这一点对艺术家是很可贵的。很多人奇怪你风格怎么总变,不恪守住一个天地。我很欣赏你这一点,不断

“发现”新的感受,新的生命体悟,新的空间、色彩。若干年以后你自己回头看,会不会看到一些轨迹?

边:我所有做的其实都是一致的。我不允许一幅画是重复的。你看这件小小的唐俑残件,你把她稍微这么移动一点点角度,

态就变了,我们要会欣赏。很多东西,我都有感觉。在研究问题时,一天时间里面大脑只能持续4个小时,玩4个小时玩累了

,我就会转换材料,就等于休息了。纸上玩累了,就玩绢上的,绢上玩累了就玩别的材料。一天我会分三件事做,很享受。

有时候自己画过都忘了,上次画了个鸟,他们拿出来看,我自己看后有些吃惊。可能八大画鸟最经典的是用水,白石画鸟最

经典的是用色,我的是用线。我对线天生敏感。好的艺术家,在山水、花鸟、人物上,都不应该有障碍。真正的艺术家是不

断地否定自己。我就喜欢新鲜的东西,不喜欢重复。

李:对。我也是临摹不了自己的东西。不愿意临。

边:写字的关键,一个是点,一个是转折,一个是钩。比如点,没有一个重复,不允许有重复,有一万个点也不能有一个点

重复。转折是一横一竖的一个连接,如同我们的胳膊,把肘拿掉,就没劲了。钩好比手,手有表情,是一个字的灵魂。书道

跟书法不一样,书法是写字方法,书道就是一种境界了。王羲之没有一点破绽,但他那时还没有解决材料和空间关系问题。

张旭是有十几处败笔,但他想尽量解决空间问题,他当时想提高到书道,“道”是一种审美和文化上的概念,“法”只是一

种方法。到怀素那,硬把它又拉回书法了,所谓草书的概念。我这样写字太快乐了,石鼓,甲骨,史晨,重复就不是享受了

。好比《西厢记》里有一个句子:“柳丝长,玉骢难系”,太美了。意境是不可复制的,离不开情。离开情,就不存在文化



李:一谈意境好像就比较宽泛。前不久跟林海钟聊天,觉得意境这个词比较文学化,还是落实在很具体的笔墨修养、笔墨语

言上比较过瘾。意境好像有跑出绘画的感觉。回到你最近画的新作品,用笔上,涂、染方法上有没有自己想表达的体会?

边:绘画首先要“骨”好,剩下的叫“化妆”。画山水最难是“断云”、“水口”。历史上断云和水口都做得好的只有董其

昌,云画得好是董其昌、米芾。技法是雕虫小技,剩下就是空间和境界。一幅画好坏,主要看空间把握的分寸和修养,也就

是意境。有时候画的好坏跟笔墨没关系。

李:西方造型艺术在空间的构成、空间关系的发现,和我们中国画范畴里的空间发现有什么根本不同?它们的界限只是在材

料、工具上吗?

边:又谈到技法了,其实材料是技法的一部分,根本还是个空间、观念问题。一幅好的西画的品味,我们称“格调”,和好

的国画其实是一致的。西方有很好的艺术,比如卢梭有一幅画,我小时候被打动过,画的是诗人和他情妇,画的人物肥胖,

像植物人,小草树木和平相处。我被里面的细节打动,肥胖呆傻的女人,头上戴着朵小花,一朵漆黑的五瓣小花。当人到了

最高境界,爱美之心比色彩更重要。我们常说“真、善、美”,真去掉了,善、美都没了。真就是“骨”,造不了假。真就

像画画的骨,要把空间、结构做得特别到位。三十多年前我在故宫时,临古画,每天早晨在墙上走线,四个房间的线各一百

根,游丝一百套,坚持了四年。最难临的是李公麟,他是十八描混用。古人画眉毛、头发、胡须,软硬都不同。《维摩诘演

教图》加了几个坐台,那种金属感,画里花和尚在动,很难临。那些最细微的地方都是含情的。

李:记得我们第一见面是在陈绶祥老师家,1997年冬天,那本大开本的《新文人画派》刚出来,里边有你一张《古灯图》,

我说我喜欢这张,你当时就给我题了儒雅之风什么什么几行字。

边:那张画很特别。我有一天去陈绶祥家,看到他书柜里有个汉代的青铜油灯,我就这么看着,看着看着眼圈就红了。他问

我怎么了,我说这盏灯让我想到它就是一个好女人,过去人说十年寒窗苦读,就是有个好女人陪伴,缝缝补补,就像油灯陪

伴着。油灯不是月亮,千里共婵娟,那是大众情人。后来他也感动了,说想起了他的母亲。后来他把灯送我了,我就画了那

张画。艺术是需要热爱的,热爱才有生命。临古也是,它是画画的必然过程,但它不是目的。不能总让人牵着跑。临古就是

做学问,要严肃对待,包括考证、考据。后来学成后,我就闪电辞职了,那是工匠,我想当艺术家,后来就开始自己创作。

学习需要贯通。我作过沈从文、曹行知的学生,跟他们学了很多东西,包括平面设计。

李:跟沈从文先生是他在历史博物馆那段时间吧。

边:对。跟沈老一起研究服饰、丝绸,到今天我对那些东西还放不下。我机遇很好,一代老先生我都是封门弟子,而且我那

时很好学。到今天,我想怎么做就可以怎么去做,比较自由,比较主动。童子功特别重要,底子要打得好。

李:这也是天赋。很多人也接触过高人,但学不了。这是骨骼,就像山上长的松树,松树跟其他树木就是不一样。艺术教育

只提供自我发现的机制。艺术没法教。

边:艺术只能熏陶和引导。我和朱新建在上海教过书,做过一次试验,我们拿小字麻姑给一千个孩子写。有的写得比宋徽宗

还细,一看还是颜体,我们发现这孩子将来可能走敏感一路;那个孩子写得比颜真卿还粗,概括能力会很强。文化是天赋,

十个孩子同是念一首乐府诗,感觉各不一样。这就是文化反映,所以文化是天成的,知识可以后补,所以要做学问。不过,

做学问最怕做死掉。

李:对。一说文人画,我最怕迂腐两个字。

边:要做“主动的文人画”。

李:现在我们经常会听到这样的说法:“他画的是文人画。”我听到这话往往轻度地毛骨悚然。从康有为、陈独秀、鲁迅以

来,文人画成了耍几笔的同义词,这个是文人画,那个也是文人画,文人画这个词已经变为一种玩票符号了。

边:同时也是一块“遮羞布”,绘画能力不足时的“遮羞布”,这是糟践传统。

李:好坏往往也就是差之毫厘的事。你这批唐风赋色人物,这张蓝衣女像,这张圣母像,真好。但我同时在想,减笔画本身

实在是容易有这个受人诟病的隐患。你的作品还是个别性太强,每张作品都是个天才再创造的过程,这个轨迹让我们没办法

摸。梁楷为什么后来没人学,因为学了也是白学。你的东西感觉也是这样,学也是白学,没法学,你的东西只是属于你个人

。你的这块颜色,这个弧度,这根线条,都可以从形式上去进行分析,但分析是没有意义的,没法总结规律。不过这也就是

艺术的魅力。

边:对,技法没有意义。

李:梁楷当然是天才,他的每张作品也都是天才的创造,但是如果拿他和赵子昂来说,他们显然是两种人。我一时也说不好

,不过我总感觉赵子昂更加出经入典,更加强弓硬弩,更加儒家。这又和历史、和轨迹、和传统有关了。可传和不可传,历

史地位是不一样的。你会越画越减吗?

边:不。我会用加法。重要的还是不重复。现在艺术进入商业,就没法避免重复,但是古人每一笔都是要求不重复的。我小

时师傅是这么教的,我从小习惯了,像呼吸一样。在这一点上,我是效仿古人的精神做学问,研究艺术。其实我的艺术整体

的空间是一致的,只是追求更高级。别人说我不论画什么都带富贵气,高贵,这大概就是一个人整体的品味。

李:就是一个品格。法式、风格可以分析,品格不行。赵孟钴和梁楷不一样,赵子昂有稳定性。你的作品也有统一的东西,

比如空间,但你很容易一下又越过这个跨到品格里去了。你总是有无限的创造力。张华说陆机:人之为文,常恨才少,而子

更患其多。不过,最关键的一点,我知道你还会不断地变下去。

边:对,我还不成熟,但中间这个过程很绚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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